迎着叶南栖殷切期待的目光,萧景珩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腾的莫名情绪。
他移开目光,看向窗外粼粼的湖面,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难以言喻的克制:“…栖栖。”
两个字从他口中吐出,带着一股久远而几乎有些陌生的涩然。
“诶!”叶南栖立刻脆生生地应了,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灿烂笑容。
她拿起公筷,殷勤地给他碟子里夹了一块剔透的水晶肴肉,动作自然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太子哥哥,以后就别‘叶小姐’长‘叶小姐’短的了,听着多生分啊!咱们好歹也是…”
她顿了顿,朝萧景珩挤挤眼,压低声音,带着点促狭又一本正经的意味。
“好歹也是要谈婚论嫁的人了,对吧?虽然是政治联姻,但表面功夫也得做足呀!整天‘太子殿下’‘叶小姐’的,多生分!人家外人一看,哟,这俩未婚夫妻跟谈公事似的,一点烟火气都没有!那怎么行?显得咱们多不敬业!”
叶南栖说得振振有词,小表情生动得不得了,仿佛在筹划一件多么重大的“面子工程”。
萧景珩看着碟子里那块晶莹的肴肉,又抬眼看看对面那张眉飞色舞的小脸,听着她理首气壮地把“政治联姻”和“表面功夫”挂在嘴边,心底那点因旧称而泛起的波澜,竟奇异地被一种哭笑不得的无奈取代。
“好。”他应得干脆,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久违的笑意,“听你的。”
叶南栖心情大好,立刻又夹了一大块鱼肉塞进嘴里,一边满足地咀嚼,一边不经意地抛出了下一个问题:
“不过话说回来,太子哥哥…”她托起腮,眼神亮晶晶地看向萧景珩,“咱们小时候感情那么好,后来…怎么就变得生疏了?”
“可不许拿我鲜少入宫做理由哄我,分明你也可以来丞相府寻我的。”
她问得轻巧,甚至带着点撒娇的意味,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可这轻飘飘的问题,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向了那段被刻意尘封、布满荆棘的过往。
萧景珩执筷的手彻底顿在了半空。
他缓缓转过头,目光重新锁在叶南栖脸上。
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清冷,反而翻涌着各种情绪。
叶南栖看不透。
她错开目光,又夹起一块小巧精致的芙蓉糕:“想必太子哥哥也知道,我自那日撞柱后便忘了许多东西…”她将糕点放入自己的小碟中,用筷子尖戳着糕点上的糖霜,语气染上了些许失落,“可是我当时做了什么惹了太子哥哥厌烦?”
萧景珩的喉头动了一下。
是啊,她忘了……
也是,若是记得,又怎会对他这副态度?怕是早让他离开她的视线了吧?
他拿起一旁的茶杯,抿了一口,苦涩很快在口中蔓延开来:“没有,是我的错,东宫事务繁杂,是以并无时间出宫寻你。”
既然不是她的错,那就好办了!
叶南栖稍稍安下心来,顺势扁了扁嘴:“太子哥哥忙到满京城都传遍了我痴缠九皇子的消息,也不恼,不来寻我问责?还是东宫事务繁杂到太子哥哥根本没收到这消息?”
日后既要与太子和平相处,那她与九皇子的往事自然得解决,否则此事便会像根刺一般横亘在两人之间。
叶南栖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将此事包装成“为了吸引太子注意”最为合适稳妥。
既表明了自己对太子的爱慕,又将九皇子撇的一干二净!
然,说完这话后,空气仿佛凝滞了。
窗外街市的喧嚣、隔壁雅间的谈笑、楼下说书人激昂的声音……似乎都瞬间远去。
萧景珩极其缓慢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指尖冰凉。
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所有翻涌的情绪:“此事我知晓内情。”
嘎?
短短几个字,将叶南栖准备好的激昂言论生生哽在喉间。戳着芙蓉糕的筷子尖,也停在了半空中。
完蛋!
太子知晓内情?什么内情?她怎么不知道?!
超纲了,这题桃枝没说呀!
萧景珩垂眸为自己与叶南栖添了热茶,缓缓开口:“先前我与你拌了几句嘴,说你这辈子只得仰仗于我,这才惹你恼了,转头去痴缠起了九弟…”
所以,这一年满京城所传的她对九皇子情根深种的戏码,根本就是她一怒之下的游戏?就为了向太子证明她不是非得仰仗于他?
叶南栖信了七八成,但看着萧景珩耳尖那抹诡异的粉红,又有些狐疑:“果真如此?太子哥哥不会唬我吧?”
“自然不唬你。”
语气极其平静而坚定。
叶南栖霎时大喜。
她就知道她不是什么死恋爱脑!
天知道她这几日见到九皇子都像是在看自己的案底。如今好了,这一切都是假的,她与太子才是真正的“情投意合”!这政治联姻便更加的坚不可摧了!
不过……
叶南栖微眯了眼,看着对面忙着泡茶的身影,语气里带上了理所应当的质问:“太子哥哥当日何故与我拌嘴说我日后只得仰仗于你?”
若非如此,她又怎会赌气给满京城留下自己的案底?!
听到质问,萧景珩手上的动作一顿,不由得哑然失笑:“是我的错,望栖栖别再恼我。”
心下却松快了许多。
她信了就好。
他也只能趁她失忆之时,才能刨除她心里那个碍眼的萧景玦,像只阴湿鬼般纠缠在她身侧了……
第一次,他希望这病症能拖得久些……再久些……
他姿态放的极低,叶南栖却不领情,正想再说些什么,却见他从腰间取下一只佩囊递了过来。
她蹙眉警惕的看着那佩囊:“太子哥哥这是何意?”
莫不是一个佩囊便想收买了她?
“这是我私库的钥匙,里面都是为你攒的嫁妆。有了这些,日后,你也不必仰仗于任何人。”
叶南栖顿时噤了声。
她看着那小巧精致的佩囊,咽了咽渴望的唾沫。
不是,她不过是压抑了许多时日,如今好不容易得了理,使些小性子拿乔闹上一闹,太子这样,实在衬得她有些不识抬举呀!
何至于此呀?私库!她配吗?!
“太子哥哥,这样怕是不妥吧?”
她嘴上客气,青葱般的手指却己经摸向那佩囊,捧进怀中。
这可都是白花花钱呀!谁能不爱呀?!
太子怎么能这样?竟然用私库考验干部!哪个干部能经得起这样的考验呀!
见她笑弯了的眉眼,萧景珩嘴角也难得勾起一抹笑意:“放心,再妥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