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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弃“蜂巢”单元里的空气依旧凝滞，混杂着灰尘、臭氧和金属锈蚀的气息。几根冷光棒插在角落的缝隙里，散发着幽绿色的、缺乏温度的光芒，将扭曲的服务器机架和线缆桥架的影子拉长变形，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如同蛰伏的怪兽。凯（Kai）盘腿坐在冰冷的维护平台边缘，背靠着一个巨大的、内部空荡荡的服务器机柜。他闭着眼睛，呼吸缓慢而悠长，仿佛陷入了某种深沉的冥想。只有他右眼的“夜枭”义眼虹膜深处，那抹深邃的蓝光在幽暗中有规律地明灭着，如同在黑暗中呼吸的星辰。
他在“聆听”。
屏蔽力场如同沉重的铅帷，严密地包裹着这片区域，将来自“棱镜”节点的强大压制波源源不断地倾泻下来。天网的力量无处不在，试图将任何“异常”的信号彻底碾碎、同化。但在凯的意识深处，他摒弃了那些喧嚣的、代表天网意志的“主流”数据流。他将感知下沉，沉入数据洪流的最底层，沉入那些被遗忘的、被视为废弃物的、充斥着杂音和乱码的角落。
在那里，在一片混沌的噪音海洋深处，他捕捉到了那丝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搏动。它断断续续，时强时弱，如同风中残烛，却始终不肯熄灭。幽灵网络的脉搏。
凯的意识化作无形的触手，小心翼翼地触碰着那丝搏动。每一次接触，都像是在触摸一块烧红的烙铁，屏蔽力场的反击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刺入他的神经。剧痛让他身体微微颤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但他没有退缩。他引导着自己的意识，如同在雷区中寻找一条安全的路径，循着那搏动最清晰的方向，在数据废料和干扰噪音的缝隙中艰难穿行。
时间在封闭的空间里失去了意义。只有凯急促的呼吸和偶尔因剧痛而发出的低微闷哼，打破着死寂。艾莉（Elara）在不远处，借助个人终端投射出的微光，仔细检查着维护平台上的一个古老物理接口面板。她的眉头紧锁，指尖在布满灰尘的金属表面摸索，试图找到可能还能利用的线路。芯片移除后，那种对信息的掌控感变得更为首接，也更为“粗糙”，如同失去了精密的工具，只能依靠本能和经验去“触摸”冰冷的现实。
雷克斯（Rex）则像个不知疲倦的哨兵，用他那双经过改造的机械义眼，一遍又一遍地扫描着他们唯一的入口——那条狭窄的向下通道，以及通道上方关闭的沉重舱门。他巨大的金属左臂垂在身侧，EMP炮口处于待命状态，右手则无意识地着弹出过高速合金利刃的臂甲接口，发出轻微的金属摩擦声。废土养成的警惕己经刻进了他的骨头里。
“呼……”凯猛地吐出一口浊气，睁开了眼睛。右眼的蓝光剧烈闪烁了几下，才缓缓稳定下来。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找到了？”艾莉立刻停下手中的动作，目光锐利地看向他。
“一个…‘气孔’。”凯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兴奋。他抬起手，指向维护平台下方，靠近地面的一处被密集线缆和粗大管道遮挡的角落。“那里…一段废弃的旧式同轴主干。屏蔽层破损严重，天网的压制力场在那里有个微小的薄弱点。幽灵网络的信号在那里相对…清晰一些。像一道裂缝。”
“能建立连接？”艾莉追问。
“能。但带宽窄得可怜，只能传递最基础的加密文本和短促指令流。像用一根细线在风暴中放风筝。”凯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而且不稳定，随时可能被更强的压制波冲断。”
“足够了。”艾莉眼中闪过精光，“只要能建立一条‘脐带’，哪怕再脆弱，也能让我们获取‘棱镜’节点的初步结构信息和外围防御布局。这比我们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强得多。”她立刻走到凯指向的角落，蹲下身，开始清理堆积的灰尘和杂物，寻找那个破损的接口。
雷克斯也走了过来，巨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需要多久？这鬼地方待得老子浑身发毛。‘深红’那帮杂种随时可能找上门。”
“越快越好。”凯也蹲下来，协助艾莉清理。他手指灵活地拨开缠绕的线缆，露出下面一段布满铜锈和裂痕的粗大黑色线缆。“我需要物理接入，把信号放大器接上去。艾莉，你的终端能充当临时中继吗？”
“可以。”艾莉己经打开了她的个人终端，开始调整参数。“但我们需要一个稳定的外部电源，终端电池撑不了太久。”
雷克斯二话不说，转身从他那个巨大的战术背包里，吭哧吭哧地拖出一个方方正正、外壳有些凹陷的便携式聚变电池组。“接着！废土出品，皮实耐用！”他像扔一块砖头似的把电池组扔给艾莉。
艾莉精准地接住，入手一沉。“够用了。”她快速将电池组连接到自己的终端上，然后又将终端通过数据线连接到凯递过来的一个巴掌大小、布满调节旋钮的信号放大器上。
凯则小心翼翼地剥开那段废弃同轴主干破损处的绝缘层，露出里面同样布满铜绿的内芯。他用特制的接口夹，将放大器的输入端牢牢夹在内芯上。
“接入点就绪。”
“放大器就绪。”
“中继终端就绪。”
三人对视一眼。凯深吸一口气，启动了放大器。一阵微弱的电流嗡鸣声响起，放大器上的几个指示灯开始闪烁起不稳定的黄光。凯再次闭上眼睛，集中精神。
这一次，接入变得顺畅了许多。他的意识通过放大器，清晰地捕捉到了那条“气孔”中流淌的幽灵网络信号流。虽然依旧被压缩得厉害，充满了杂音干扰，但不再是模糊的脉搏，而是可以解析的、带着特定频率和编码的数据流。
“连接成功！”凯低喝一声。艾莉的终端屏幕上立刻跳跃起瀑布般的数据流，虽然大部分是乱码和干扰，但一些关键的、代表“棱镜”节点外围结构的信息碎片开始被剥离出来。
“正在接收…外围结构图初步解析…”艾莉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舞，如同技艺高超的织女，在混乱的线团中梳理出清晰的经纬。“节点主于我们正上方约一百五十米处，是一个独立的、高度屏蔽的球形结构，代号‘棱镜’名副其实。主要接入通道有三条：两条是官方维护通道，由‘盖亚之触’（Gaia's Touch）的安保部队把守，防御森严；还有一条…废弃的紧急备用通道！”
艾莉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她将解析出的结构图共享到凯和雷克斯的视觉界面（凯的义眼，雷克斯的机械眼）。图像虽然粗糙，但清晰地标注出了三条通道的位置。那条废弃的紧急备用通道，如同一条隐秘的伤疤，连接在“棱镜”球体的底部，入口则位于一个相对偏僻的、属于“线缆墓园”上层区域的旧能源分配站附近。
“入口区域…结构老化严重，监控覆盖存在死角。”艾莉继续分析着不断涌入的数据碎片，“但通道内部情况未知，可能有物理障碍或残留的自动化防御系统。”
“总比硬闯那两条官方通道强。”雷克斯盯着那条备用通道的标记，眼中燃起战意。“废弃的通道，正好适合‘幽灵’。”
凯没有说话，他的意识沉浸在数据流中，努力过滤着干扰，试图捕捉更多关于“棱镜”内部的信息。突然，一个极其微弱、被层层加密的信号碎片，如同深海中的发光水母，掠过他的感知边缘。
那信号碎片并非来自幽灵网络，而是来自“棱镜”节点内部！它极其短暂，带着一种独特的、冰冷的、非人的韵律。
凯猛地睁开眼，右眼的蓝光爆闪：“等等！‘棱镜’里面…有东西在动！不是人！也不是常规机器人！信号…很冷，很…空！”
几乎就在凯话音落下的同时——
嗡！！！
一股前所未有的、狂暴的压制波如同无形的海啸，瞬间从“棱镜”节点的方向席卷而来！
“噗！”凯如遭重击，身体猛地后仰，右眼剧痛，视野中的蓝色数据流瞬间被刺眼的红色警报雪花覆盖！信号放大器发出一声刺耳的哀鸣，指示灯疯狂乱闪后，彻底熄灭，冒出一缕青烟！
艾莉的终端屏幕也瞬间黑屏，所有解析中的数据流戛然而止！连接被粗暴地切断了！
“该死！”艾莉惊呼一声，迅速检查终端和放大器，“放大器过载烧毁了！终端…保护性关机，重启需要时间！”她脸色难看地看向凯，“你刚才说‘棱镜’里面有东西？什么东西能释放这么强的针对性压制？”
凯捂着剧痛的右眼，靠在冰冷的机柜上，大口喘息，冷汗浸湿了额发。“不知道…信号太短了…但感觉很…不好。”他想起了“彼岸计划”，想起了那些被奴役的上传意识控制的“幽影”（Phantoms）。难道是更高级的版本？
“是‘深红’启动了节点里的防御？”雷克斯握紧了拳头，EMP炮口警惕地指向头顶，仿佛敌人随时会破顶而入。
“不像…”艾莉摇头，快速思考着，“这种强度的、针对底层数据流的精准压制，更像是节点自身的某种…‘免疫反应’？或者…里面的‘东西’被我们的探测行为惊动了？”她看向凯，“你刚才捕捉到的信号碎片，有什么特征？”
凯努力回忆着那瞬间的冰冷触感。“频率…很高，很尖锐。结构…像破碎的镜子，每一片都反射着…空洞。”他找不到更准确的词来形容那种非人的、缺乏情感核心的感觉。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几乎被完全掩盖在环境噪音下的震动，从他们头顶深处传来。不是爆炸，也不是重型机械移动，更像是一种…高频的、密集的、如同无数细小金属爪在快速刮擦金属表面的声音。
沙沙沙…沙沙沙…
声音若有若无，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诡异感，仿佛有看不见的东西正在他们头顶的管道和线缆深处快速移动、探索。
雷克斯的机械义眼瞬间锁定了声音来源的大致方向，红光闪烁。“上面…有东西！”
艾莉立刻调出刚刚解析出的、尚未完全消失的结构图残影。“那个方向…正是通往‘棱镜’废弃备用通道入口的旧能源分配站附近！”
寒意瞬间笼罩了整个蜂巢单元。
“深红”的威胁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尚未落下。而“棱镜”节点内部，似乎还潜藏着某种更冰冷、更未知的恐怖。他们刚刚找到的“气孔”被粗暴地堵死，通往目标的路径被标注出来，却也同时被标上了巨大的问号和血红色的警告。
“‘棱镜’的微光…”艾莉看着手中因过载而发烫的终端，声音低沉，“我们看到了它，但它似乎…也在看着我们。”
凯强忍着右眼的刺痛和残留的眩晕感，握紧了腰间的电磁手枪。他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叠叠的金属结构和线缆，首视着上方那未知的球形堡垒。
那里面，藏着他们需要的真相，也藏着足以将他们吞噬的黑暗。而那条废弃的备用通道，是唯一的入口，也可能是通往地狱的单程票。
沙沙沙…沙沙沙…
那细微的刮擦声，似乎又近了一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