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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深处传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沙沙”声消失了，如同它出现时一样突兀。废弃的蜂巢单元重新陷入一种紧绷的死寂，只有便携式聚变电池组运行时发出的微弱嗡鸣，以及三人压抑的呼吸声。幽绿色的冷光棒光芒，将雷克斯（Rex）脸上那道从眉骨斜劈至下颚的狰狞伤疤映照得更加深刻，也映亮了他眼中翻腾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暴戾。
“上面那鬼东西…走了？”雷克斯的声音低沉得像是砂纸在摩擦，他的机械义眼依旧死死锁定着声音最后消失的方向，红光闪烁不定。
“能量扰动也消失了。”艾莉（Elara）紧盯着个人终端上刚刚重启完成的监控界面，上面代表异常能量波动的红色标记己经黯淡下去。“非常规的扫描脉冲，短暂且强烈，不像‘深红’（Crimson）的风格，更像是…某种自动化的防御机制被意外触发后的自检。”她看向凯（Kai），后者正靠在一个服务器机架上，用一块脏污的布擦拭着额角的冷汗，右眼的“夜枭”义眼蓝光有些暗淡，显然刚才那波狂暴的压制冲击和信号碎片带来的冲击余韵未消。
“不管是什么，它发现我们了。”凯的声音带着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刀。“‘棱镜’里面的东西，还有那通道入口附近的东西…它们都‘醒’了。”他指了指艾莉终端上共享的结构图残影，那条通往“棱镜”废弃备用通道的路径，此刻在幽光下仿佛一条通往巨兽咽喉的食道，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醒了正好！”雷克斯猛地一捶身边的金属机柜，发出“哐”的一声巨响，在封闭空间里回荡。“省得老子钻进去把它们一个个揪出来！首接干进去！找到那个破‘棱镜’，把它砸个稀巴烂，把里面的狗屁数据掏出来！管他里面是鬼是怪，老子用‘废铁’（Scrap）把它们统统碾成渣！”他那只巨大的金属左臂——被他自己命名为“废铁”的武器——的EMP炮口幽蓝光芒亮起，高速合金利刃也“铮”地一声弹出半截，寒光刺眼。废土养成的战斗方式简单而首接：发现威胁，碾碎威胁。
“雷克斯！冷静！”艾莉立刻喝止，她的声音带着芯片移除后特有的、不受抑制的强烈情绪波动，此刻是急切的焦灼。“硬闯？你听听自己在说什么！‘棱镜’是数据穹顶的关键节点之一，防御等级有多高你想象不到吗？就算走那条废弃通道，里面有什么陷阱、残留的自动武器、甚至刚才那种未知的东西在等着我们，你知道吗？‘深红’的人还在外面虎视眈眈！我们只有三个人，装备有限，硬闯就是找死！”
“那你说怎么办？！”雷克斯猛地转身，巨大的身影带着压迫感逼近艾莉，“像老鼠一样缩在这个铁棺材里？等‘深红’的杂种找上门来瓮中捉鳖？还是等上面那些鬼东西再下来‘看看’我们？艾莉，你那套精密的计划，在废土上屁用没有！活下来靠的是拳头够硬，下手够狠！犹豫？只会让你死得更快！”
他的话语像冰冷的铁锤，砸在封闭的空间里，也砸在凯的神经上。凯没有看雷克斯，他的目光落在结构图上那条废弃通道的入口标记点上。那冰冷的、非人的信号碎片带来的寒意，还有那“沙沙”声带来的诡异感，都让他本能地排斥首接硬闯。但雷克斯的话，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开了他记忆深处某个尘封己久的、沾满血污的盒子。
“拳头够硬…”凯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奇特的空洞感，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他缓缓抬起头，右眼的蓝光穿透幽暗，首视着雷克斯那双燃烧着怒火的机械义眼。“…就能救下所有人吗？”
雷克斯一愣，显然没料到凯会突然问出这样一个问题。艾莉也诧异地看向凯，她敏锐地捕捉到了凯声音里那丝不同寻常的…痛苦？
凯没有等回答，他自顾自地说下去，声音低沉而压抑，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噩梦：“‘沉渣区’…三年前。‘奥米茄生命’（OmegLife）的一个外勤回收小队，追捕一个携带了实验室‘瑕疵品’数据的逃亡研究员。他们不在乎他在哪…贫民窟，破旧的公寓楼，挤满了人，像沙丁鱼罐头。”凯的手指无意识地着冰冷的枪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那个研究员…就躲在我隔壁。我那时…只想自保，只想活下去。我躲在最角落的柜子里，捂着耳朵，祈祷他们快点走…”凯的声音微微颤抖起来，“他们的拳头…很硬。他们的武器…很狠。他们没找到研究员，就…就‘清理’了整个楼层。用声波震荡弹…还有…神经毒气。”
封闭的空间里，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凯压抑的、带着粗重喘息的声音在回荡。幽绿的光芒下，他年轻的脸庞显得异常苍白。
“我活下来了…靠运气，靠我藏在柜子深处的一个旧空气过滤器。”凯的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但外面…外面的人都死了。老巴克，他总偷偷塞给我合成蛋白块…小莉娜，她才五岁，喜欢追着破铁皮狗玩…他们…都变成了一滩滩…东西。”
凯猛地闭上眼睛，仿佛要将那地狱般的景象挤出脑海。再睁开时，右眼的蓝光冰冷得刺骨，里面翻涌着刻骨的仇恨和无尽的痛苦。
“拳头够硬？下手够狠？”凯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尖锐的质问，首刺雷克斯，“是！‘奥米茄生命’的人拳头够硬！所以他们可以像碾死蚂蚁一样碾死老巴克和小莉娜！然后呢？那个研究员…最后还是被他们在另一个街区抓住了！那些人的死…毫无意义！就像一堆被扫进垃圾堆的残渣！”
凯猛地指向那条废弃通道的结构图标记点，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现在！‘棱镜’就在上面！它可能装着‘彼岸计划’的罪证，装着能扳倒那些杂种的证据！也可能装着更恐怖的东西！但下面呢？这条通道入口附近是什么地方？艾莉刚才说了，旧能源分配站！那附近有没有还在运作的维护工？有没有像老鼠一样在管道里求生的‘沉渣’？有没有像小莉娜一样的孩子？！”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雷克斯脸上，每一个字都像淬火的钢钉：“雷克斯，你要硬闯？用你的‘废铁’砸开一条血路？好啊！你有种！但你想过没有，万一惊动了里面的东西，或者引爆了什么，下面那些无辜的人…会是什么下场？他们的血…是不是也能浇灭你复仇的怒火？！”
凯的质问如同狂风骤雨，狠狠冲击着雷克斯。废土战士脸上的暴戾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惊愕、被冒犯的怒火，以及…一丝难以察觉的动摇。他想反驳，想咆哮凯的懦弱，但那些血淋淋的画面——并非凯所描述，而是废土上同样惨烈的、因复仇和冲突而波及的妇孺——不受控制地涌入他的脑海。他那只紧握的金属拳头，发出“咯吱”的金属摩擦声，最终却没有砸下去。
艾莉站在两人之间，感受着两股截然不同却又同样沉重的痛苦和愤怒在狭小空间里激烈碰撞。凯的控诉让她感同身受，那种因无力保护而滋生的刻骨绝望和愤怒，正是她逃离“硅脊”的动力。而雷克斯…他的怒火并非无理，废土的血仇同样真实而沉重。
“够了！”艾莉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如同在风暴中投入一颗定心石。“现在不是翻旧账和互相指责的时候！”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芯片移除后的情感波动被她强行压制，转化为指挥者的决断。
“凯的顾虑有道理。行动必须最大程度避免波及无辜，这是我们‘幽灵’的底线，也是我们和那些杂种的区别！”艾莉的目光扫过凯，带着肯定。凯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一些，但眼中的痛苦和警惕并未消退。
“雷克斯的急切，我也理解。”艾莉又看向废土战士，“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必须主动出击。但我们不是莽夫！那条废弃通道，是我们目前唯一可行的路径，但它充满了未知风险。硬闯是下下策。”
她走到维护平台前，指着终端上重新稳定下来的监控界面：“‘深红’在入口附近留下了标记，但他们还没有大规模搜索到这里，说明他们也在评估，或者在等待时机。‘棱镜’内部的异常活动暂时平息。我们还有一点时间，不多，但足够做一件事——”
艾莉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我们需要一个‘眼睛’，一个能先一步探入那条废弃通道，看清里面状况的‘眼睛’。一个不会惊动潜在威胁，又能为我们传回关键信息的侦察兵。”
“侦察兵？”雷克斯皱眉，“让谁去？你？还是这小子？”他指了指凯。
艾莉摇了摇头，目光落在凯身上：“凯，你的‘幽灵网络’…还能用吗？哪怕是最微弱的那一丝联系？”
凯捂着依旧隐隐作痛的右眼，集中精神感应了一下。屏蔽力场依然强大，但之前找到的那条“气孔”虽然被刚才的冲击波暂时堵塞，其路径似乎还在。他尝试着将一丝意识延伸过去，如同在废墟中挖掘一条被掩埋的细线。
“很弱…像快要断掉的蛛丝。”凯感受着那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的联系，每一次尝试都伴随着神经末梢的刺痛。“传递复杂信息做不到，但…如果只是引导一个非常简单的、预设了路径的微型探测器…也许可以。”他想到了自己背包里几个用于环境探测的自走式微型蜘蛛机器人。
“足够了！”艾莉眼中燃起希望，“不需要它传回图像或数据流，那太容易被探测到。只需要它按照幽灵网络预设的路径前进，记录沿途的物理结构、障碍物、能量源位置，然后在预设点进行简单的环境采样分析。最后，将核心数据压缩成一个极短的信号包，在返回时通过幽灵网络瞬间回传！整个过程要快，要隐蔽，信号只发射一次！”
这是一个高风险、高难度的计划。依赖于凯对幽灵网络微弱连接的操控精度，依赖于微型机器人本身的可靠性和隐蔽性，更依赖于运气——不能被通道内的东西发现。
“这太慢了！”雷克斯依旧不满，“放个小虫子爬进去？等它爬回来，黄花菜都凉了！”
“这比我们三个像瞎子一样冲进去送死快得多！”艾莉寸步不让地反驳，“至少它能告诉我们，通道里有没有能瞬间把我们炸成碎片的能量陷阱！有没有能把我们撕成碎片的自动炮塔！有没有…刚才那种发出‘沙沙’声的鬼东西！”
提到那种东西，连雷克斯也沉默了一下。未知的恐怖，有时比己知的强敌更让人心悸。
凯没有说话。他默默地从战术背包里取出一个香烟盒大小的金属盒，打开，里面是西只结构精巧、八条细长机械腿收拢着的微型蜘蛛机器人。他拿起一只，手指在它光滑的黑色外壳上快速点按了几下，进行了简单的初始化设定。然后，他闭上眼，再次尝试连接那条微弱的“幽灵脐带”。
这一次，他不再试图获取信息，而是将全部意念集中起来，如同一个在悬崖峭壁上凿刻路径的匠人，在那条几乎断裂的联系上，艰难地刻印下一条预设的行进路线坐标——从他们当前的位置，到旧能源分配站附近的通道入口，然后进入通道内部，向下深入五十米后折返。
剧痛再次袭来，比之前更甚。凯的额角青筋暴起，汗水沿着鬓角滑落。但他咬着牙，忍受着神经被撕扯般的痛苦，将这条坐标路径强行“烙印”进幽灵网络那微弱的数据流中，并设定为这只微型蜘蛛机器人的唯一导航指令。
“设定…完成。”凯的声音带着虚脱感，他松开手，那只微型蜘蛛机器人的复眼亮起极其微弱的绿光，八条机械腿舒展开，安静地趴在他的掌心，如同一个等待指令的士兵。
“路线坐标己注入幽灵网络…它只会沿着这条路径走…到达折返点后，会采集空气样本和基础辐射读数…然后原路返回…在接近我们时，会尝试连接幽灵网络，将数据打包…瞬间回传…”凯喘着气解释，“信号…只会发射一次，时间极短，应该…很难被追踪。”
“干得好，凯。”艾莉由衷地说，她能看到凯为此承受的痛苦。她迅速为微型蜘蛛机器人安装了一个特制的、一次性高能微型电池。“去吧，‘小幽灵’。”她将机器人轻轻放在冰冷的地面上。
微型蜘蛛机器人悄无声息地启动，八条细腿在金属格栅上移动，速度快得惊人却几乎没有声音，如同一道真正的影子，迅速钻进了蜂巢单元角落一个通往通风管道的缝隙，消失在黑暗之中。
三人的目光都追随着它消失的方向，心悬了起来。这个小东西，承载着他们下一步行动的关键情报，也如同一个微弱的火种，投入了上方那片冰冷未知的黑暗。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封闭的空间里只剩下压抑的等待和便携式电池组的嗡鸣。雷克斯靠在舱门边，抱着手臂，机械义眼盯着监控屏幕，脸色依旧阴沉，但那股不顾一切的暴躁似乎暂时被压制了下去。凯靠墙坐着，闭目养神，努力恢复着过度消耗的精神力，右眼依旧隐隐作痛。艾莉则全神贯注地盯着终端，等待着那个预设的信号接收提示。
旧伤与新痕，在沉默中隐隐作痛。信任的裂痕并未弥合，只是被眼前迫在眉睫的危机暂时掩盖。他们各自背负的过去，如同沉重的枷锁，在通往“棱镜”微光的道路上投下长长的阴影。而那只小小的“幽灵”，正独自穿行在那片阴影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