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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深，东吴使团下榻的馆舍内一灯如豆。
顾雍的首席幕僚是一位姓潘的中年文士，此刻正捧着那份《铜雀台赋》的抄本，双手微微颤抖，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反复看了数遍，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惊肉跳。
“元叹……你……你快看看这个！”潘姓幕僚声音干涩，将绢帛递向灯下的顾雍。
顾雍正蹙眉思索日间与刘晔辩论的得失，闻言抬起头，见幕僚神色大异，心中一凛，接过绢帛。
灯光昏黄，映着绢帛上龙飞凤舞的字迹。
开篇的气势恢宏尚能让顾雍暗自点头，赞一声曹营文采，然当他读到“定江东于指掌兮，锁二乔于铜雀”两句时，只觉一股凉气从脚底首冲头顶，刹那间如坠冰窟。
“啪——”
顾雍猛地将绢帛拍在案上，胸膛剧烈起伏，平日里温文尔雅的面容此刻铁青一片，眼中怒火熊熊燃烧，仿佛要将这薄薄的绢帛焚为灰烬。
“岂有此理！欺人太甚！”顾雍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声音因极度的愤怒而微微颤抖。
大乔乃孙策将军遗孀，小乔乃周瑜都督之妻，这曹操，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觊觎、羞辱江东之主母！这哪里是什么赋文，分明就是一篇宣战的檄文，一道极尽侮辱的诏令！
潘姓幕僚颤声道：“元叹，此事……此事怕是不简单。这赋文是如何到我等手中的？”
“如何来的己经不重要了！”顾雍霍然起身，在房中踱步，眼神凌厉如刀，“重要的是，这代表了曹操的真实意图！什么奉天子以令不臣，什么匡扶汉室，全是狗屁！他曹孟德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那……那我们明日……”
“明日？”顾雍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没有明日了！连夜收拾行装，天一亮，我便去向曹操辞行！这许都，我等一刻也不想多待！”
顾雍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怒火，“此赋，必须原样带回江东呈给吴侯与都督过目，让他们看清楚曹操的嘴脸！”
这己非简单的外交试探，而是赤裸裸的挑衅。
顾雍此刻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尽快离开这虎狼之地，将这惊天消息带回江东。
次日清晨，天色微明。
曹操刚刚起身，便有亲卫来报，说东吴使者顾雍求见，言辞间似乎颇为急切。
“这么早便来了？”曹操略感意外，随即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吩咐道：“让他到议事厅等候。”
议事厅内，曹操高坐主位，刘晔、陈琳等人侍立两侧。
陆辞因养伤，依旧披着那件宽大的玄色大氅，坐在靠后的位置，苍白的脸上带着一丝病态的潮红，凤目微垂，似在假寐。
顾雍带着几名随从快步而入，神色肃然，与昨日的谨慎圆滑判若两人。
“吴侯座下使臣顾雍，拜见丞相。”顾雍拱手，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疏离与坚决。
“元叹免礼，何事如此行色匆匆？”曹操明知故问，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顾雍深吸一口气，朗声道：“启禀丞相，雍奉吴侯之命前来通好，然数日盘桓，深感曹公与我家主公所图异路，道不同不相为谋。雍才疏学浅，不堪重任，特来向丞相辞行，即刻返回江东复命。”
此言一出，刘晔与陈琳交换了一个隐晦的眼神，心中皆是了然。
曹操故作惊讶：“元叹何出此言？莫非是我等招待不周，怠慢了贵使？”
顾雍摇头：“丞相厚待，雍感激不尽。只是江东事务繁忙，吴侯尚在等候雍的消息，不敢久留。还望丞相海涵。”
顾雍言辞客气，但态度坚决，显然去意己定，不容转圜。
“也罢。”曹操沉吟片刻，叹了口气，“既然元叹执意要走，本相也不便强留。只是孙刘联盟，唇齿相依，若能同心协力，共讨国贼，方是上策啊。”
顾雍心中冷笑，孙刘联盟？怕是丞相最不愿看到的吧！
“丞相关心天下，雍代我家主公谢过。告辞！”
说罢，顾雍再次拱手，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望着顾雍等人远去的背影，曹操脸上的惋惜之色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得意的笑容。
“孔璋，看来你的无心之失，颇见成效啊。”
陈琳躬身笑道：“皆赖丞相神威与陆主簿妙计，琳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刘晔亦是抚须赞道：“伯言此计，不费一兵一卒，却能令江东君臣离心，孙刘之间嫌隙暗生，实乃高明！”
陆辞缓缓睁开凤目，苍白的唇边泛起一丝极淡的笑意，微微欠身：“雕虫小技，能为丞相分忧，乃辞之幸事。只是这《铜雀台赋》传至江东，怕是会掀起一场不小的风波。”
陆辞轻咳两声，继续道：“孙权年轻气盛，周瑜智计过人却也心高气傲，此二人见此赋，必怒不可遏。届时，恐怕会将怒火迁至刘备身上，以为是刘备欲借刀杀人，或是与我等暗通款曲。”
“伯言所言极是。如此一来，孙刘联盟，纵然勉强维持，亦是貌合神离，不足为惧。待本相休养生息，再图江南，便更多几分胜算。”曹操抚掌大笑，看向陆辞的目光中赞赏之意更浓，“伯言好好养伤，待铜雀台建成之日，本相要你再赋一篇，以纪本相之功业。”
“辞，遵命。”陆辞低头应道。
数日后，江东吴侯府，孙权正与周瑜、张昭等重臣议事。
顾雍风尘仆仆地从许都赶回，一入议事堂，便将那份《铜雀台赋》的抄本呈上。
“主公，都督，诸位大人请看！此乃曹操之心迹！”顾雍声音嘶哑，带着未消的怒气。
孙权接过绢帛，展开一看，初时面色如常，待读到那两句惊心动魄的词句，碧眼之中陡然射出骇人的精光。
“砰！”
孙权猛地一拍案几，紫髯倒竖，勃然大怒：“曹贼安敢如此辱我，欺我江东无人耶？！”
孙权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绢帛上的字，厉声喝道：“定江东于指掌兮，锁二乔于铜雀！好一个曹孟德！好大的野心！好毒的心肠！”
周瑜亦是面沉似水，接过绢帛，目光如电扫过，俊朗的面容瞬间布满寒霜。
虽不似孙权那般暴怒，但眼中燃烧的怒火，却比孙权更为炽烈，更为深沉。
大乔乃故友孙策之妻，小乔乃自己之爱侣，曹操此举，无异于指着他周瑜的鼻子羞辱！
“主公息怒。”周瑜声音冰冷，却带着一丝令人心悸的平静，“曹操此举，其心可诛，此赋名为彰其功业，实为对我江东的宣战与恫吓！”
张昭在一旁老成持重道：“主公，都督，曹操狼子野心，路人皆知。只是这份赋文，是如何落到元叹手中的？莫非是曹营故意为之？”
顾雍将陈琳不慎遗落之事述说一遍，随即道：“依雍之见，此事看似意外，实则精心策划。曹操是想借此激怒我等，乱我心神，同时亦是向我等示威。”
孙权怒气稍平，但眼中杀机更盛：“哼！示威？他曹操以为一篇赋文就能吓倒我孙仲谋吗？传我将令，沿江各处，加强戒备！命程普、黄盖等老将，即刻整顿兵马，随时准备迎敌！”
周瑜凤目微眯，沉吟道：“主公，曹操此举，除了羞辱我等，恐怕还有更深一层的用意。”
“哦？公瑾有何高见？”孙权看向周瑜。
周瑜缓缓道：“曹操深知我江东与刘备结盟，共抗曹贼。他此番特意将这锁二乔之语泄露，除了激怒我等，恐怕也是想离间我与刘备之盟！”
“离间？”孙权一怔，随即眼中怒火更炽，“难道他以为，我会怀疑到刘玄德头上去？”
周瑜目光深邃：“主公明鉴。刘备素有枭雄之姿，寄寓荆州，仰仗刘表。若曹操南下，刘备首当其冲。他会不会为了自保，或为了借刀杀人，而与曹操暗中勾结，透露江东虚实，甚至怂恿曹操出此狂言，以激化我等与曹操的矛盾，他好坐收渔利？”
此言一出，堂内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张昭抚须道：“都督所言，不无道理。刘备此人，虽有仁德之名，但其志不小。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孙权紧握双拳，额上青筋暴起：“刘备，若真是你暗中作祟，我孙权与你势不两立！”
“公瑾，依你之见，当如何应对？”
“其一，加紧备战，曹操野心己露，大战恐在不远。其二，派人密切关注刘备动向，若他果真与曹操有所勾结，我等亦不必再顾念盟约！”周瑜眼中寒光一闪，“至于这《铜雀台赋》，便让它传遍江东，让江东将士，人人皆知曹贼之野心与无耻！如此，方能同仇敌忾，共御外侮！”
“好！”孙权一锤定音，“就依公瑾之言！曹操想锁二乔于铜雀，我便让他连铜雀台都保不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