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的风波暂息,陆辞府邸却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稀客。
“奉孝公?”陆辞撑着身子,想要起身却被来人按住。
来者正是郭嘉郭奉孝。
郭嘉依旧是一身看似随性的宽袍,发髻也有些散乱,眼下带着几分纵情的青影,但那双眸子依旧清亮得仿佛能洞察人心。
“伯言,躺着便是,你我之间,何须这些虚礼。”郭嘉大喇喇地在陆辞榻边坐下,自顾自地拿起案几上的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凉茶,一饮而尽,咂咂嘴道:“啧,还是奉孝我府上的新酿更有滋味。不过,你这病秧子,喝这个倒是刚好。”
陆辞无奈一笑,咳了两声:“奉孝公说笑了。不知今日驾临,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郭嘉将茶杯放下,目光在陆辞苍白的脸上转了一圈,“只是来看看丞相倚重的奇才,是不是真被那些老顽固的口水给淹死了。”
“劳奉孝公挂心,辞,尚能喘气。”陆辞凤目微抬,迎上郭嘉的视线,“倒是奉孝公,近来气色似乎比往日……更显不羁了些。”
郭嘉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气十足,与陆辞的虚弱形成鲜明对比:“伯言这是在关心我?哈哈,难得,难得啊!我郭奉孝行事,向来随心所欲。”
“奉孝公此言,辞不敢苟同。”陆辞敛了笑意,神色郑重了几分,“人生得意固然当尽欢,但若将这欢字,视作油灯之火,日夜不熄地燃着,再旺的灯油,也终有燃尽之时。”
郭嘉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他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陆辞:“伯言这话,意有所指啊。莫非是嫌我郭奉孝活得太潇洒,碍了你的眼?”
“非也。”陆辞轻轻摇头,声音因气息不足而显得有些飘忽,但字字清晰,“辞只是觉得,奉孝公乃当世奇才,胸中韬略,足以经天纬地。丞相大业未成,天下未定,正是需要奉孝公运筹帷幄,辅佐定鼎之时。若因一时放纵,损了根本,岂非明珠蒙尘,令人扼腕?”
陆辞顿了顿,看向郭嘉,眼中带着一丝罕见的恳切:“辞久病之躯,深知病痛之苦,更知天不假年之憾。奉孝公一身才华,若不能尽展于这波澜壮阔的时代,岂非苍天无眼?”
郭嘉沉默地端起茶杯,手指无意识地着杯沿,眼神有些复杂。
良久,郭嘉才开口,声音比方才低沉了些许:“伯言,你似乎……对我郭奉孝的期望,比我自己还高。”
陆辞淡淡一笑:“非是期望,而是事实。丞相帐下,谋士如云,然如奉孝公这般,能于细微处洞察先机,于乱局中一言定策者,屈指可数。”
旋即陆辞话锋一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丞相如今虽势大,然北方未靖,西凉未平,江东孙氏虎踞一方,刘备亦非池中之物。未来的路,还很长,也很凶险。丞相身边,少不得奉孝公这盏明灯。”
郭嘉闻言,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他猛地抬头看向陆辞:“伯言今日这番话,不像是单纯的关心,倒像是有什么预感?”
郭嘉果然敏锐。
陆辞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只是又咳了几声,用帕子捂住嘴,帕子上隐约可见点点猩红。
“咳咳……奉孝公多虑了。辞不过是一介将死之人,偶发感慨罢了。”陆辞放下帕子,虚弱地笑了笑,“只是觉得,这天下大势,波诡云谲,未来数年,乃至十数年,都将是关键。若能看到丞相扫平六合,开创盛世,辞纵死亦无憾。而要达成此宏愿,奉孝公之智,不可或缺。”
陆辞深深地看着郭嘉,一字一句道:“奉孝公,辞有一不情之请。请君务必善待己身,至少,为丞相,为这天下,多留几年清醒的头脑。未来的仗,还多着呢。”
至少,拖过赤壁。只要奉孝你在,赤壁之败,或许真的能避免呢?
陆辞不能明说,那太过惊世骇俗,也无人会信。只能用这种方式,旁敲侧击,希望郭嘉能听进去一二。
郭嘉凝视着陆辞,那双洞悉世事的眸子仿佛要将陆辞看穿。
许久,郭嘉忽然展颜一笑,那笑容不似方才的戏谑,多了几分释然与深意:“伯言此言,奉孝记下了。”
郭嘉站起身,理了理略显凌乱的衣袍,“你这病秧子,自己都顾不上了,还操心起我来了。也罢,看在你这份拳拳之心上,我郭奉孝,便稍稍‘爱惜一下这副皮囊,如何?
陆辞心中微松,面上却依旧平静:“如此,便是天下之幸,丞相之幸。”
“少给我戴高帽。”郭嘉摆摆手,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陆辞一眼,“伯言,你是个有趣的人。好好养病,丞相还等着你出谋划策呢。这许都城,乃至这天下,少了你这只病虎,怕是会少许多精彩。”
说罢,郭嘉大笑着扬长而去,背影依旧潇洒不羁,却似乎比来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沉稳。
陆辞望着郭嘉消失的方向,轻轻吁出一口气,随即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侍从连忙上前为他抚背顺气。
“先生,您这又是何苦……”侍从满眼担忧。
陆辞摆摆手,凤目中闪过一丝疲惫,却也有一丝如释重负的微光:“有些话,不得不说。有些事,不得不做。但愿,能有些用处吧。”
但愿这点微末之力,能为郭嘉这颗将星,多争取一些闪耀的时间。至少,撑到赤壁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