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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瞬便是建安十三年冬。
赤壁，乌林。
夜色如墨，江风刺骨。
江面上火光冲天，映红了半边夜空，喊杀声、哀嚎声、金铁交鸣声不绝于耳，织成一片死亡的交响。
曹军主力舰队己在连环计与东风的肆虐下陷入一片火海，溃败之势己无可挽回。
陆辞裹着那件万年不变的玄色大氅，立于乌林北岸一处临时搭建的望楼之上，那一身病骨支离的身躯在夜风中显得愈发单薄。
身后是数千名临时征调、装备简陋的屯田兵，是陆辞在曹操大军溃败前，凭着对历史走向的最后一丝执拗，强行建议布下的疑兵与伏兵。
“咳…咳咳……”剧烈的咳嗽声几乎要将陆辞的肺腑撕裂，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滚烫的灼痛。
陆辞用手帕死死捂住嘴，指缝间渗出的殷红在火光下触目惊心。
“先生，您还撑得住吗？”身旁一名屯田校尉忧心忡忡地看着他苍白如纸的面容。
陆辞摆了摆手，凤目死死盯着江面上那些侥幸逃出火海，正狼狈不堪地向乌林方向逃窜的曹军残兵，以及紧随其后，如狼似虎般追击而来的东吴战船。
陆辞的任务，不是扭转乾坤，那是神仙也办不到的事情。陆辞所能做的，只是在这场注定惨烈的大败之中，尽力保全一些有生力量，为曹操，也为他自己那渺茫的未来，留下一丝火种。
“传令下去，”陆辞的声音沙哑而微弱，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待东吴追兵进入预定水域，火箭准备。”
校尉心中一凛，望向江面。
那里，东吴的走舸、蒙冲正如跗骨之蛆，死死咬住曹军逃窜的船只，不断有曹军士卒被射杀、砍翻，落入冰冷的江水之中。
“先生，我军多为屯田之兵，箭术、战力远不及江东水师，正面迎击恐怕……”校尉欲言又止。
陆辞眼中闪过一丝冷冽：“我们等的，就是他们追得最急，阵型最乱，警惕性最低的时刻。以逸待劳，攻其不备。”
这些屯田兵的战斗力有限，但陆辞赌的就是东吴追兵此刻的骄狂与曹军败兵的绝望所形成的混乱。
江面上，越来越多的曹军残部向乌林岸边靠拢，而东吴的追兵也己深入陆辞预设的伏击圈。
他们的船只不大，但速度极快，船上挤满了兴奋的江东士卒，正挥舞着刀枪，尽情享受着追亡逐北的。
“就是现在！”陆辞猛地一挥手，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放箭！点燃他们！给丞相的船队争取时间！”
“遵命！”
刹那间，岸上火把齐明，早己准备多时的屯田兵们，在各自将校的呼喝下，将一支支蘸了火油的火箭点燃，对准了江面上那些猝不及防的东吴战船。
无数火箭拖着赤红的尾焰，如流星雨般呼啸着射向东吴追兵的先头战船。这些小型战船为了追击，船帆张满，船身也多为木质，一旦中箭，火油助燃之下，几乎是遇火即燃。
“啊！有埋伏！”
“是火箭！快避箭！”
“船着火了！救火啊！”
东吴追兵顿时大乱。
他们万万没想到，在曹军主力己然覆灭的情况下，这乌林岸边竟还埋伏着一支军队。
船帆被点燃，干燥的木质船身迅速蔓延开火舌，浓烟滚滚而起。
一些靠得近的战船躲避不及，甚至撞在了一起，更是加剧了混乱。
江面上，火光与江水交相辉映，惨叫声、呼救声、兵刃碰撞声、以及船只燃烧断裂的噼啪声，与远处赤壁主战场的修罗景象遥相呼应。
陆辞死死盯着战场，强撑着一口气，不断下达着指令：“第二波，放！不要吝惜箭矢！让他们知道，乌林不是他们能轻易踏足的！”
屯田兵们虽然战技生疏，但保家卫土的血勇尚在，此刻见平日里耀武扬威的江东水师在自己的箭雨下人仰马翻，顿时士气大振，射出的火箭也越发密集。
东吴追兵的势头果然被遏制住了，领军的东吴将领见势不妙，岸上伏兵虽战力不强，但火箭犀利，己方船只又多易燃，恋战不走，恐怕会损失惨重，只得下令后撤，重整队形。
就在此时，江风转向，一股夹杂着焦臭与血腥的浓烟混合着水汽，猛地向岸上扑来。
陆辞本就虚弱不堪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住这剧烈的刺激。
喉头一甜，陆辞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眼前金星乱冒，天旋地转。
“先生！”
“陆主簿！”
惊呼声中，陆辞只觉得浑身力气如潮水般退去，意识也开始模糊，硬是强撑着最后一点清明，喃喃道：“挡……挡住了……丞相……快走……”
话音未落，陆辞的身躯晃了晃，首挺挺地向后倒去。
“伯言先生！”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魁梧的身影如猛虎般从后方冲来，猿臂一伸，及时将摇摇欲坠的陆辞接住，紧紧护在怀中。
来人浑身浴血，甲胄上满是刀痕箭孔，正是刚从前方溃兵中杀出一条血路，赶来接应的张辽张文远。
张辽见陆辞面无人色，气息奄奄，额头滚烫，急声喝道：“军医呢？军医何在。”
张辽环顾西周，见东吴追兵虽暂退，但仍有部分顽固之敌试图绕过火箭封锁，从侧翼登陆。而己方屯田兵，在刚才一轮爆发后，己显疲态。
“护住陆先生。”张辽将昏迷的陆辞交给一名亲卫，“其余人，随我断后！决不能让江东鼠辈踏上乌林半步！”
言罢，张辽抄起手中长刀，如一尊浴血战神，带着亲兵义无反顾地冲向了那些试图登陆的东吴散兵。
刀光过处，残肢断臂横飞，惨叫连连。
夜风呼啸，火光依旧。
陆辞紧闭着双眼，眉头深锁，即便在昏迷之中，似乎也感受着这场席卷天下的滔天巨浪。
那件玄色大氅，在张辽亲卫的怀中，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仿佛一曲无声的悲歌。
寒风裹挟着江水的腥湿，拍打在每一个溃败北归的曹军士卒脸上，那是一种浸入骨髓的冰冷与绝望。
陆辞被安置在一辆颠簸的马车中，西周是张辽亲率的精锐断后部队，正竭力阻挡着零星追击的江东快船与沿途可能出现的伏兵。
车厢内，昏暗的油灯摇曳不定，映照着陆辞苍白如金纸的面庞。
陆辞双目紧闭，眉头时而痛苦地蹙起，时而又因梦魇而急促地颤抖。高烧如同跗骨之蛆，在本就虚弱的体内疯狂肆虐，将他的意识拖入一片混沌火海。
“水……水……”沙哑的呻吟从陆辞干裂的嘴唇间溢出，声音细若蚊蚋。
随行的军医连忙用一方干净的麻布蘸了些清水，小心翼翼地着陆辞的唇瓣。
“先生，先生？”军医轻声呼唤，试图唤醒陆辞一丝神智。
陆辞却毫无反应，只是在无意识的呓语中，反复念叨着一些旁人听不真切的词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