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朝堂上的风波暂息，曹操的雷霆手段与偏袒之意，让那些蠢蠢欲动的世家暂时收敛了爪牙。
陆辞府邸则在明晃晃的赏赐与太医令每日的关照下，反倒成了某种意义上的禁地，无人敢轻易叨扰。
陆辞对此心知肚明，曹操此举，既是安抚，也是保护，更是警告。
于是陆辞索性闭门谢客，每日除了太医令循例的诊脉，便是在书房中静养。
只是，那整理所学的进度，却因心事重重而显得格外缓慢。
这一日，许都城内秋雨绵绵，寒意浸骨。
陆辞正裹着厚氅，对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幕怔怔出神，侍从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压低了声音道：“先生，郭祭酒府上来人了，说是……说是郭祭酒……想见您一面。”
陆辞心中猛地一沉。
自赤壁归来，便听闻郭嘉旧疾复发，缠绵病榻，日益沉重。
曹操为此遍请名医，却也只能勉力维持。此刻派人前来，恐怕……
“备车。”陆辞声音沙哑，不容置疑。
“可是先生，您这身子……外面还下着雨……”侍从满脸担忧。
陆辞摆了摆手，眼神中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坚决：“奉孝先生相召，焉能不去。”
马车在泥泞的道路上缓缓而行，冰冷的雨丝透过车帘的缝隙，带着寒气扑面而来。
陆辞的咳嗽声在车厢内断断续续地响起，每一次都牵动着胸口的旧伤，但陆辞只是死死攥着手中的暖炉，目光沉静地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
郭府之内，气氛凝重得令人窒息。药味浓烈，混杂着一种颓败的气息。
被引至郭嘉卧房时，陆辞一眼便看到了榻上那个形容枯槁的身影。
曾经意气风发、谈笑间决胜千里的鬼才郭奉孝，此刻己是油尽灯枯之相。双目微阖，呼吸微弱，若非胸口尚有轻微起伏，几乎与死人无异。
“奉孝先生……”陆辞轻唤一声，声音中带着难以抑制的酸楚。
郭嘉似是听到了他的声音，眼皮艰难地掀开一条缝，浑浊的目光缓缓聚焦在陆辞身上，嘴角牵起一抹虚弱至极的笑意：“伯言……咳咳……你来了……”
“先生好生休养，莫要多言。”陆辞快步上前，坐在榻边，心中百感交集。这位比自己年长不了多少的顶级谋士，曾几何时，是他暗中学习和敬佩的对象。
“无妨……咳……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郭嘉喘息着，眼神却陡然锐利了几分，示意侍从退下，室内只余二人。
“伯言，你的时辰暗号宵禁法……咳咳……做得好啊！”郭嘉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许都城安稳了许多……可惜……我看不到了……”
“先生定能康复，与丞相一同匡扶汉室，再造乾坤。”陆辞宽慰道。
只是这话一出口，连陆辞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郭嘉摇了摇头，费力地从枕下摸索着，取出了一卷微微泛黄的竹简，递向陆辞：“这是嘉毕生所学之精要，名曰《十胜十败论》……咳……还有一些零散心得。本想亲手呈于丞相，助其一统天下，如今怕是不能了……”
陆辞双手颤抖地接过那卷沉甸甸的竹简，只觉得它重逾千斤。
“伯言……”郭嘉的呼吸愈发急促，眼神中却带着一种近乎灼热的期盼，“你聪慧远胜于我，又深谙深谙那那不可言说之势……丞相身边，不能没有真正的智者……”
郭嘉猛地抓住陆辞的手，枯瘦的手指冰冷而用力：“答应我……辅佐明主，匡正乱世！咳……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让郭嘉几乎背过气去。
陆辞眼眶泛红，郑重地点头，一字一顿道：“奉孝先生，辞，在此立誓，定不负先生所托，必竭尽所能，辅佐丞相，克定祸乱，以安天下。”
“好……好……”郭嘉眼中露出一丝释然的笑意，紧握着陆辞的手缓缓松开，眼中的光彩也随之黯淡下去，最终阖上了双眼，再无声息。
“奉孝先生！”陆辞悲呼一声，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一代鬼才，就此陨落。
不知过了多久，陆辞才在郭府下人的搀扶下，失魂落魄地回到了自己的府邸。
遣退了众人，陆辞独自一人来到郭嘉临时设置的灵堂前。
灵堂简素，白幡飘荡，一尊崭新的灵位“l大汉贞侯郭公奉孝之位”静立着，香炉中青烟袅袅，带着一丝悲戚。
陆辞将那卷《十胜十败论》手稿供于灵前，恭恭敬敬地上了三炷香，对着灵位深深三拜。
“先生之才，惊艳当世，奈何天不假年……先生未竟之志，陆辞定当铭记于心，矢志践行。”陆辞喃喃自语，声音沙哑。
胸中郁结的悲痛与连日来的劳神，加上此刻灵堂内的寒气侵袭，让陆辞本就虚弱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
一口鲜血猛地从陆辞口中喷涌而出，不是平日里帕上的殷红，而是带着脏腑撕裂般痛楚的暗沉血块。
鲜血大部分溅落在地，化开一滩触目惊心的痕迹，更有几点不偏不倚地洒在了摊开于灵前矮几上的《十胜十败论》手稿之上。
“先生！”闻声赶来的侍从大惊失色，慌忙上前搀扶。
陆辞摆了摆手，示意无碍，目光却死死盯住了那几处被鲜血浸染的竹简。
只见那浓稠的血渍，在泛黄的竹简上迅速晕开、渗透，原本清晰的墨字变得模糊。但诡异的是，那几处血渍并非杂乱无章，而是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在竹简的纹理间蔓延勾勒。
陆辞的凤目骤然收缩，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那血渍浸染的区域。
那血渍，竟隐隐勾勒出一副不甚规整，却依稀可辨的舆图模样，其走向赫然指向西北——正是那片陆辞曾在高烧昏迷中预见的，未来曹魏心腹大患之地，潼关、西凉。
竹简之上，墨字记载着郭嘉对战局的精妙分析，而此刻，他陆辞的鲜血，却在其上形成了一片指向未来的血色印记。
是巧合？还是冥冥之中的某种昭示？
陆辞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头顶，连带着剧烈的咳嗽再次袭来，眼前阵阵发黑。
陆辞死死捂住嘴，指缝间渗出猩红。
“天命……天命如此吗……”陆辞望着那诡异的血色地图，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但旋即被更为坚定的光芒所取代。
“不，若天命不公，我便逆天而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