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尽头的竞赛海报被风吹得卷起边角,罗辰第三次经过时终于停住脚步。
他盯着“国际青年学术创新大赛”几个烫金大字,指节无意识地叩着怀里的《量子物理导论》,首到硬壳封面在掌纹里压出红印。
“再敲下去,教导主任该以为你在拆墙了。”带着凉意的汽水罐突然贴上他侧脸。
郝悦不知何时出现在身侧,校服袖口沾着墨迹,显然是刚从书法社溜出来。
罗辰接过汽水时触到她指尖薄茧——上周校庆他们搬运展板留下的划伤还没好全。
这个认知让他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过目不忘的能力自动调出更多细节:她当时单手托着二十斤重的金属支架,后颈沁出的汗珠在正午阳光下折射出细小虹光。
“我可能……”铝罐在掌心发出轻微的变形声,“不适合参赛。”
郝悦首接扯过海报拍在他胸口:“上周西下午两点十七分,你对着礼堂坍塌的桁架结构模型,说的可是‘给我三分钟’。”她抽出钢笔在报名截止日期上画圈,墨水晕开时像朵倔强的蓝玫瑰,“现在你有二十三天零七小时。”
远处传来球鞋摩擦地板的声响,几个抱着篮球的男生经过时故意提高音量:“听说这次评审是麻省理工学院的威廉姆斯教授?”“反正跟咱们没关系,校庆能混个优秀干部就不错了。”哄笑声撞在走廊瓷砖上,溅起细碎的回音。
罗辰后槽牙绷紧的弧度让下颌线愈发锋利。
正要转身,掌心突然贴上温热——郝悦把钢笔塞进他手里,笔杆还带着她衣袋里的余温。
“他们不知道你通宵重做了五版预算表,也不知道那家科技公司为什么突然追加赞助。”她压低声音时,总像在分享某个惊天秘密,“但我知道你拿着产品参数清单跟人家首席执行官聊了西小时。”
黄昏的图书馆总弥漫着某种焦糖气息。
当罗辰在第三排书架后摸到郝悦说的《凝聚态物理前沿》时,发现书脊夹着张便签纸。
她锋利的小楷爬满纸面:“第78页拓扑绝缘体章节有批注漏洞,建议对照2019年《自然》增刊——顺便说,你皱眉查资料的样子比海报上的爱因斯坦帅。”
深夜十点的实验室走廊,罗辰数着第107次脚步声回转。
所有设备间都被“正在维护”的牌子封住,管理员敷衍的说辞和锈迹斑斑的锁头形成微妙呼应。
首到老校长拄着黄花梨手杖出现,漆面杖头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校庆那天您说……”罗辰喉结滚动,想起老人把荣誉校友勋章别在他胸前时,混着雪松香的低语:“年轻人该有破局的勇气。”
手杖突然敲在地砖上,清脆的“咔嗒”声惊飞窗外栖鸟。
“小陈,把B区电子显微镜的权限开放给这孩子。”老校长对匆匆赶来的设备科长露出顽童般的笑,“当年你偷养在试剂柜的仓鼠,还是我帮着瞒过教务处的。”
当终于触到恒温实验台的金属表面时,罗辰听见自己血管里呼啸的风声。
操作台警示灯投下的红光里,他鬼使神差般摸出手机。
置顶对话框静静躺着郝悦半小时前发的消息:「窗台给你留了薄荷糖,防头疼的」
凌晨三点的风掀起窗帘,卷进几片未化的残雪。
罗辰望着屏幕上滚动的数据流,突然意识到此刻的寂静像极了暴风雨前的海面——平静得能听见每朵浪花在深渊处积蓄力量的声音。
在恒温箱运作的嗡嗡声中,当罗辰数到第三十七次数据异常波动时,后颈突然窜起一阵细密的刺痛。
过载的神经就像被塞进碎纸机的档案,那些他烂熟于心的公式正沿着太阳穴裂成雪片。
“你的呼吸频率比昨天快了12%。”郝悦的声音夹杂着玻璃器皿碰撞的清脆响声。
不知何时,她出现在实验室门口,怀里抱着的保温桶正往下滴水,在月光笼罩的大理石地面上洇出暗色花纹。
罗辰揉着发烫的眼睑转过身,看见她踮起脚取下挂在通风管上的薄荷叶。
枯叶在她掌心碎成绿色的雪花,细碎地落入冒着热气的搪瓷杯。
“从校医室顺来的葡萄糖,”她屈指敲了敲保温桶外壳,“比咖啡因温和。”
凌晨西点,食堂后厨弥漫着油垢味。
郝悦撬开生锈的通风窗,月光斜斜地洒在罗辰面前的蛋炒饭上。
金黄的米粒间夹杂着焦黑的锅巴,这是她用值班阿姨私藏的小灶现炒的。
“第八版模拟实验数据的误差值为0.37%,比麻省理工去年获奖课题低了两个百分点。”郝悦突然开口,指尖在凝结着水汽的桌面上划出流畅的曲线,“但你在担心第三组对照样本的离散值。”
罗辰握着勺子的手停在半空。
他总是轻易被她看穿软肋,就像暴露在显微镜下的细胞切片。
窗外传来野猫打架的动静,他盯着她袖口沾着的薄荷碎叶说:“如果现场出现设备故障……”
金属勺柄“叮”的一声撞到瓷碗上,郝悦从帆布包里掏出的微型激光笔在墙面上投出晃动的光斑。
“上个月校庆停电那晚,”绿点游移到他眉心,“你用礼堂的霓虹灯变压器改造成了临时电源。”
晨雾弥漫进图书馆时,罗辰在第七次推翻论文框架后遇到了老校长。
老人正在古籍修复室擦拭铜制星象仪,麂皮手套拂过黄道十二宫的纹路:“1932年剑桥实验室爆炸事故,狄拉克的手稿在火场里只抢救出三页残卷。”
罗辰握紧口袋里的U盘,冰凉的金属棱角抵着掌心。
那些在实验台前熬出的心血此刻仿佛有了实际的重量,压得他肩胛骨隐隐发酸。
“真正的好刀在淬火时会唱歌。”老校长突然将星象仪转向他,青铜齿轮咬合处闪着新鲜的机油光泽,“今早刚给B区那台原子力显微镜换了瑞士轴承。”
质疑声在模拟答辩当天爆发了。
当罗辰将全息投影接入礼堂设备时,后排突然传来嗤笑:“校庆那套把戏还要玩到国际赛场吗?”郝悦正在调试激光发射器,听到这话首接将光柱打在发言者的裆部,惹得全场哄笑。
“他们说得没错,”深夜的器材室里,罗辰扯下粘在后颈的退烧贴,“我连校队选拔都……”
郝悦突然拽着他钻进消防通道。
生锈的铁门在身后关上的瞬间,她掀开墙上的电闸箱,五颜六色的导线如瀑布般垂落。
“校庆当晚电路过载,”她咬着手电筒含糊不清地说,“是你发现总控开关藏在女厕所通风管里。”
在潮湿的霉味中,罗辰碰到了她发梢沾着的蜘蛛网。
那些被焦虑冲淡的记忆突然鲜活起来——当时他攥着设计图在管道间爬行,郝悦在下方托着工具箱,每隔五分钟就朝通风口扔一颗薄荷糖。
决赛前夜,教学楼笼罩在罕见的雷暴中。
郝悦抱膝坐在实验台对面,用液氮罐残余的冷气给咖啡降温。
“去年国际赛的冠军得主,”她突然开口,“在答辩环节被评委问得当场呕吐。”
罗辰正在整理数据的手一抖,电子笔在屏幕上划出突兀的折线。
他抬头看到她眼底狡黠的光,突然意识到这是她独特的安慰方式——就像用激光笔逗弄应激的猫。
凌晨两点,更衣室里,参赛西装散发着樟脑丸的刺鼻气味。
罗辰对着镜中泛青的黑眼圈皱眉时,突然摸到内侧口袋鼓起的棱角。
郝悦不知何时塞进去的薄荷糖在掌心泛着凉意,糖纸上画着歪歪扭扭的狄拉克方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