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天的喧嚣从血狼帮总舵正厅里冲出来,几乎能掀翻屋顶。
巨大的厅堂内灯火通明,几十张黑沉沉的铁木桌案排开,上面杯盘狼藉,酒肉香气混着粗野的划拳吼叫声弥漫在热烘烘的空气里。
帮主屠刚高踞上首虎皮大椅,赤着筋肉虬结的上身,正拎着一坛烈酒,与下首几个心腹头目放声谈笑,脸上那道蜈蚣般的刀疤都舒展了几分。
“报——不好了!”
“帮主!大事不好了!”
一个变了调的尖利嘶吼,如同钝刀刮过铁皮,蛮横地撕开了这层纸醉金迷的喧嚣外壳。
厅门口,一个浑身是血、衣甲破烂的汉子几乎是滚了进来,一头栽在冰冷坚硬的花岗岩地面上,拖出一道刺目的血痕。
他挣扎着想爬起,却只能徒劳地在地上蠕动,脸上糊满了血污和尘土,唯有一双眼睛因极致的惊恐而暴突着,死死望向主座。
所有的喧嚣戛然而止。
划拳的手僵在半空,举到嘴边的酒碗停住,一张张原本因酒意和暴戾而涨红的脸,瞬间褪尽了血色。
几十双眼睛齐刷刷钉在那个血人身上,空气骤然凝固,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水。
屠刚脸上的笑容如同冰面般寸寸冻结、碎裂。
他缓缓将手中的酒坛放在脚边,动作看似沉稳,但那坛底与岩石接触时发出的沉闷磕碰声,却在这死寂的大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宽阔的胸膛起伏放缓,那双原本因酒意而微眯的鹰眼睁开,里面翻涌的凶戾如同潜伏的毒蛇,冰冷地锁定了地上的报信人。
“慌什么?”
屠刚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砸在每一个人的心头,压得人喘不过气。
“天塌了?”
地上那血人用尽全身力气仰起头,血泪混流,嘶声裂肺地哭喊出来:
“帮主!东门……东门出事了!”
“有人……有人在城门口杀……杀我们的人!”
“好多兄弟……都死了!”
厅内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
几个靠近门口的头目下意识地攥紧了腰间的刀柄,指节捏得发白。
屠刚的眉骨几不可察地跳动了一下,眼里的寒意更甚。
“废物。”
屠刚冷冷吐出两个字,目光扫过下首一个空位。
“张九狼呢?”
“让他去守门,他在女人肚皮上爬不起来了?”
“副……副帮主他……”
地上的血人浑身筛糠般剧颤起来,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尖利。
“副帮主他……他被人杀了!”
“一拳……一拳就打穿了胸口,现在怕是连尸体都己经凉透了!”
“轰——!”
死寂的大厅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
哐当!噼啪!哗啦!
杯盘碗盏失手坠地的碎裂声此起彼伏,酒水菜肴泼洒了一地。
坐在张九狼下首位置的一个疤脸壮汉猛地起身,带翻了沉重的铁木桌案。
沉重的案几砸在地上,发出巨响,他却浑然不觉,铜铃般的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地上那报信人,仿佛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鬼话。
“放你娘的屁!”
疤脸壮汉猛地咆哮起来,唾沫星子飞溅,声音因为难以置信而变了调。
“张副帮主是武师!武师!”
“谁能一拳打死他?”
“你他娘的是不是吓疯了胡言乱语!”
“就是!老张那一身的横练功夫都快大成了,寻常刀斧都砍不进!”
“哪个不开眼的有这本事?”
“以老张的实力,就算是郡守府的供奉来了也得费一番手脚!”
“胡说八道!扰乱军心,老子剐了你!”
短暂的死寂后是火山爆发般的喧哗和质疑。
质疑声、怒骂声、难以置信的惊呼声在大厅里混乱地撞击着。
头目们脸色铁青,眼神惊疑不定,有人下意识地按住了腰间的武器,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厅外那沉沉的夜色,仿佛黑暗中蛰伏着什么择人而噬的巨兽。
张九狼的实力,在座众人再清楚不过。
那是血狼帮仅次于帮主屠刚的悍将,是能徒手撕裂虎豹的存在!
这样的强者,被人一拳打死在城门口?
这个消息简首就是晴天霹雳!
屠刚没有动。
他甚至没有看那些骚动暴怒的头目一眼。他脸上的最后一丝表情也消失了,只剩下岩石般的冰冷和僵硬。
鹰隼般的目光死死钉在报信人脸上,像是要穿透皮肉,看清他灵魂深处是否在撒谎。
那报信人在这恐怖的目光注视下抖得更厉害了,血污都掩盖不住他惨白的脸色。
“是……是真的!”
“小的亲眼所见啊帮主!”
他涕泪横流,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极致的恐惧。
“一个白头发的妖人!副帮主、还有几位头目都……都挡不住他一下!”
“兄弟们……兄弟们死伤惨重啊!”
“白头发?”
屠刚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得如同两块顽石在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重量。
“说清楚。”
“是、是个很年轻的、白头发的男人!”
“身材很高,足足有三米……对了!”
“眼睛!他的眼睛是金色的竖瞳!像……”
“像妖怪!”
报信人语无伦次,巨大的恐惧让他几乎丧失了组织语言的能力。
“他……他带着林守拙那个老药农和他孙女……从东门……打进来了!拦路的兄弟……全……全被他随手就……”
他的话音未落。
“轰——!!!”
一声难以想象的恐怖巨响,如同九天之上炸开的雷霆,毫无征兆地自总舵大门的方向猛然爆开!
整个巨大的厅堂狠狠一震!
坚固的花岗岩地面如同波浪般剧烈起伏了一下,头顶悬挂的巨大铜灯疯狂摇摆,灯油泼溅。墙壁上挂着的兽头、刀剑装饰品叮当作响,纷纷坠落。
桌上的酒坛、碗碟噼里啪啦跳起半尺高,又重重摔落,碎裂声不绝于耳。
靠近大门方向的十几张沉重铁木桌案,连同上面狼藉的杯盘,被一股沛然莫御、肉眼可见的淡金色冲击波狠狠掀飞!
木屑、碎石、酒液、肉块混合着人影,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扫过,惨叫着翻滚着撞向对面的墙壁!
“呃啊——!”
“救命!”
“我的腿!”
离得稍远的帮众只觉得一股灼热狂暴的飓风扑面而来,带着浓烈的尘土硝石味,吹得他们衣衫猎猎作响,站立不稳,纷纷踉跄后退,撞在身后的桌椅或同伴身上,惊呼惨叫响成一片。
几个下盘不稳的喽啰首接被掀翻在地,滚作一团。
大厅深处,屠刚和几个实力最强的头目脚下生根般钉在原地,体表隐隐有各色罡气光芒闪烁,硬生生抗住了这狂暴的冲击。
然而他们的脸色,却在烟尘弥漫开来的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屠刚缓缓从那张巨大的虎皮交椅上站了起来。
高大的厅门,连同两侧数丈高的厚重青石院墙,己经彻底消失不见。
视野里,只有一片翻腾肆虐的、遮天蔽日的灰黄色烟尘,如同沙尘暴般席卷了整个前院。
烟尘中,隐约可见扭曲断裂的金属门轴和巨大的石块翻滚抛飞。
原本守在门口的几个喽啰的身影,如同破布娃娃般被抛飞上高高的半空,又惨叫着坠入那翻腾的烟尘深处,生死不知。
死寂。
这一次是真正的、令人窒息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