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为“林氏医庐”西个略显崭新的烫金大字镀上了一层浅淡的光晕。
咸阳北市坊的喧嚣尚未完全苏醒,薄雾如纱,轻笼街巷。
林阳立于医庐门内,目光沉静地望着空无一人的街道。
一身靛蓝色的秦地深衣,衬得他面容愈发清秀,只是眉宇间不经意流露出的现代气息,仍让他与这古朴的时代略显几分疏离。
他身后的帆布包,此刻安静地倚在药柜旁,里面是他最后的倚仗。
苏晴换上了一身素雅的浅碧色襦裙,长发简单地挽了个髻,插着一支木簪。
她端着一盆清水,细心地擦拭着门前的长凳,柔声道:“林大哥,莫急。咸阳城中医馆虽少,但百姓信巫不信医者众,咱们初来乍到,总得给他们些时日了解。”
林阳微微颔首,唇边泛起一丝苦笑。
他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心中那份悬而未决的焦灼,如同初春的寒意,挥之不去。
“老周,门口可有人问津?”林阳扬声问道。
“先生,除了几个早起赶集的,连个探头的人都没有。”老周魁梧的身影守在门口,声音瓮声瓮气,脸上那道狰狞的疤痕在晨光下更显几分凶悍,却也无形中为这小小的医庐平添了几分安全感。
他本是想说“这帮龟孙子,有病不来瞧,非要去信那些跳大神的”,但见林阳神色,又把话咽了回去。
日上三竿,医庐前的青石板路依旧空空荡荡,偶有行人路过,也只是好奇地张望两眼,便匆匆离去,仿佛这新开的医庐是什么洪水猛兽。
“看来,想在这信巫不信医的时代立足,并非易事。”林阳心中轻叹。
就在此时,一阵刻意放大的脚步声伴着刺耳的嘲笑由远及近。
“哟,这不是新开的林氏医庐么?怎么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只见七八个身着劣质黑袍、脸上涂抹着怪异油彩的年轻人,簇拥着一个身材瘦高、眼神阴鸷的青年,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
那领头的青年约莫二十出头,头上戴着一顶用鸟羽和兽骨串成的简陋头冠,手中把玩着一串骨哨,正是城中那名大巫祝手下最得意的弟子之一,名叫巫勇。
老周眉头一皱,下意识地往前一步,挡在了林阳和苏晴身前,沉声道:“几位有何贵干?若非求医,还请自便。”
巫勇轻蔑地瞥了老周一眼,目光落在林阳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求医?就凭你们这破落院子,也敢称医庐?我倒是想问问,你们这医庐,是治活人,还是治死人啊?哈哈哈!”
他身后的几个学徒也跟着哄笑起来,言语间极尽刻薄。
苏晴俏脸微白,怒道:“你们休得胡言!林大哥医术高明,岂是你们这些装神弄鬼之辈可以污蔑的!”
“医术高明?”巫勇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小娘子,你莫不是被这小白脸给骗了吧?我告诉你们,在大秦,能救死扶伤的,只有巫祝大人!尔等这些所谓的医,不过是些骗钱的伎俩,若是耽误了百姓向神灵祈福,那才是罪该万死!”
林阳面色平静,眼神却锐利如刀,缓缓开口:“医者,以术济世,以仁为怀。巫者,通神明,慰人心。本各行其道,何必恶语相向?”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若阁下是来寻衅滋事,恕不奉陪。”
“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子!”巫勇眼神一寒,“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真本事!别是只会耍嘴皮子,用些花言巧语哄骗无知妇孺!”
林阳不怒反笑,纯粹的口舌之争毫无意义,唯有拿出真凭实据,才能打破这些人的固有认知。
他缓缓转身,从身后的帆布包中取出一物。
那是一支细长的玻璃管,一端有金属帽,管内一段银亮液体在晨光下熠熠生辉,显得格外奇异。
“这是何物?莫不是什么妖法器具?”巫勇身后的一个学徒惊疑不定地叫道,引得周围本就稀疏的路人也纷纷投来好奇又戒备的目光。
林阳举起玻璃管,声音清晰而沉稳:“此物名为体温计,并非妖法,乃测量人体寒热之器。人之体温,乃判断病症之重要依据。”
他转向老周:“老周,劳烦你。”
老周虽不明所以,但对林阳向来信服,依言伸出手臂。
林阳将体温计的末端置于老周腋下,道:“片刻即可。”
巫勇等人面面相觑,眼中满是狐疑与不屑。
在他们看来,这不过是林阳故弄玄虚的把戏。
片刻后,林阳取出体温计,对着光线看了看,对老周笑道:“老周身体康健,三十六度五,正常。”他又转向巫勇,“人体常温约在三十七度上下,若高于此,便为发热,乃身体有恙之兆。不知巫祝大人可有此等精细判断之法?”
“哼,危言耸听!”巫勇强自镇定,“不过是些奇巧淫技,焉能与巫祝通神之术相提并论!”
林阳微微一笑,又从包中取出另一件物事。
这物件更为古怪,一端是两个弯曲的金属管,连着软木塞般的耳塞,另一端则是一个扁平的金属圆盘,中间连着一根胶皮管。
“此物名为听诊器,”林阳将耳塞戴入自己耳中,将那金属圆盘轻轻贴在老周的胸膛上,“可清晰听闻人体心肺之音。心跳之缓急强弱,呼吸之顺畅与否,皆可由此辨别,从而辅助诊断病症所在。”
他闭目凝神片刻,随即摘下听诊器,对老周道:“老周心跳沉稳有力,肺部清朗,并无杂音。”
说着,他竟将听诊器的耳塞递向巫勇:“这位小哥,可愿一试?亲耳听听,这位老丈的心跳是否如我所言?”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巫勇和他的一众学徒都愣住了。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怪诞的器物,更未想过人的心跳之声竟能被听得如此清晰。
医庐外的动静,早己引来越来越多的过路百姓驻足。
他们伸长了脖子,对着林阳手中的奇巧淫技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那亮晶晶的细管子是何物?真能测出人是冷是热?”
“那个挂在耳朵上的,又能听见什么?莫不是什么惑人心神的法器?”
“这年轻人不像说谎,倒是一脸正气。”
人群中,有人开始小声议论。
巫医的威严固然深入人心,但林阳手中那些前所未见的器具,以及他镇定自若、条理清晰的解说,也同样冲击着他们的认知。
巫勇看着林阳递过来的听诊器,以及周围百姓越发好奇和探究的目光,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他若是不接,岂不显得心虚?可若是接了,万一真如林阳所说,那他巫祝一脉的颜面何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