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这条滋养了千年帝都的母亲河,此刻在冰冷的黑雨鞭挞下,浑浊而呜咽。河水裹挟着上游冲刷而下的泥沙、朽木,更裹挟着不祥的墨色,翻滚着,拍打着两岸残破的石堤,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哗响。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土腥、河水的湿冷,以及一种刺鼻至极的酸腐气息——那是黑雨侵蚀万物后特有的死亡味道。河面上漂浮着焦黑的浮木、破碎的船板、甚至偶尔可见发白的尸体,无声地诉说着刚刚结束的炼狱。
一队联邦士兵,正在洛水南岸的泥泞河滩上艰难地跋涉、搜寻。冰冷的黑雨抽打着他们的蓑衣和斗笠,水珠顺着帽檐不断滴落。他们手持长杆,拨开漂浮的杂物,仔细地查看每一具被冲上岸的尸体,试图从中辨认身份,收敛战友或寻找线索。气氛沉重而压抑,只有风雨声和长杆拨水的哗啦声。
突然,一名年轻士兵的惊呼打破了沉寂:“队长!快看!那…那是什么?!”
顺着士兵颤抖的手指望去,只见靠近河中央的浑浊水流中,一件暗红色的、如同破败旗帜般的物体,正随着翻滚的浊浪沉沉浮浮,被水流裹挟着,缓缓向下游漂去。那颜色在灰暗的河水和黑雨中,显得异常刺目!
队长眯起眼睛,努力辨认,脸色骤然一变:“是布!暗红色的布!像是…像是衣服?!”
他猛地想起什么,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夏侯霸!那个在太极殿前被乱箭钉死在殿门上、身披暗红色血衣的将军!他的遗体…难道被溃兵或慌乱中处理尸首的人抛入了洛水?!
“快!下水!给我捞上来!快!”队长嘶声力竭地吼道,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一丝惶恐。
几名水性好的士兵立刻甩掉碍事的蓑衣,毫不犹豫地跳入冰冷刺骨的洛水!河水湍急,裹挟着碎木杂物,冰冷刺骨,带着强烈的腐蚀性酸意刺激着皮肤。他们奋力游向河心,朝着那抹暗红追去!
“小心!水流太急!”
“抓住它!别让冲走了!”
士兵们在浑浊的河水中搏斗着,一次次试图抓住那件漂浮物,却又被湍急的水流冲开。那暗红色的布片如同有生命般,在浪涛中沉浮、翻滚,时而隐没,时而又顽强地浮出水面。
终于,一名士兵猛地一个前扑,半个身子都埋进了水里,双手死死抓住了那暗红布片的一角!
“抓住了!”他呛了一口冰冷的河水,却兴奋地大喊。
几人合力,连拖带拽,终于将那件沉重的、吸饱了河水的布片拖上了泥泞的南岸河滩。
当那件东西完全摊开在泥泞中时,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正是那件暗褐色的战袍!那件被夏侯霸粗暴地撕扯下来,一圈圈缠绕在右拳和小臂上,浸透了曹髦皇帝和他自己鲜血的战袍——血衣!
此刻,这件血衣被冰冷的洛水浸泡得更加沉重、更加暗沉,呈现出一种近乎黑色的暗红。无数破口和撕裂处清晰可见,那是被乱箭洞穿的痕迹。它不再是一件衣物,更像是一面饱经摧残、从地狱血河中捞起的战旗!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河水的土腥和酸腐,弥漫开来。
“是…是夏侯将军的血衣…”队长的声音带着敬畏的颤抖。
士兵们看着这面无声诉说着惨烈与忠诚的“旗帜”,纷纷沉默地低下头。
就在这时!
“咻咻咻——!”
“噗噗噗!”
一阵密集的劲箭撕裂雨幕,狠狠钉在河滩的泥水里,距离捞起血衣的士兵们仅有数步之遥!箭尾兀自剧烈颤动!
“敌袭!隐蔽!”队长厉声嘶吼!
只见对岸的北岸,一片残破的树林阴影中,数十名身着晋军残破衣甲的溃兵正张弓搭箭!他们显然是被这边的动静吸引,发现是联邦士兵在打捞“重要物品”,立刻发动了袭击!
“是晋狗残兵!宰了他们!”河滩上的联邦士兵瞬间红了眼,纷纷寻找掩体,举起手中的“赤霄”连发步枪准备还击!
箭矢更加密集地射来!压制得南岸士兵抬不起头!更有溃兵试图跳入河中,游过来抢夺那件被他们视为“将军遗物”的血衣!
双方隔着并不宽阔但水流湍急的洛水,展开了激烈的对射!箭矢和弹丸在浑浊的河面上交织穿梭,发出刺耳的尖啸!不断有人中箭或中弹,惨叫着倒下,鲜血染红了河滩和河水。
混乱的枪声和喊杀声,惊动了正在附近废墟中巡视的典韦。
他巨大的身影如同一座移动的铁塔,从一片断壁后转出。仅存的右眼瞬间锁定了河滩上激烈的交火,以及泥水中那件异常显眼的暗红色血衣!他看到了对岸树林中攒动的晋军溃兵身影,看到了河滩上被火力压制的联邦士兵!
更看到了,那件属于夏侯霸的、象征着无尽悲壮与兄弟情义的血衣,正暴露在交火的中心!随时可能被流矢撕裂,或被溃兵抢走!
一股狂暴的怒火混合着撕裂心肺的痛楚,如同火山般在典韦胸中爆发!夏侯霸被乱箭钉死在太极殿门上的惨烈景象,瞬间涌入脑海!
“霸兄——!”典韦发出一声如同受伤洪荒巨兽般的咆哮,震得周围废墟上的碎石簌簌落下!
他巨大的身躯猛地启动,不再寻找任何掩体,如同一头发狂的蛮牛,朝着河滩方向发起了狂暴的冲锋!沉重的战靴踏在泥泞和废墟瓦砾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泥浆西溅!
“掩护典将军!”河滩上的队长看到典韦冲来,又惊又急,嘶声下令!
联邦士兵们立刻集中火力,朝着对岸溃兵猛烈射击,试图压制对方火力!
然而,溃兵也发现了这个如同魔神般冲来的目标!更多的箭矢如同飞蝗般攒射向典韦!
“咻咻咻——!”
箭矢撕裂空气,发出致命的尖啸!
典韦不闪不避!他仅存的右眼死死锁定那件泥水中的血衣!奔跑中,他将缠绕着锁链的沉重巨斧猛地横在身前,护住头脸和胸腹要害!同时,仅存的右臂肌肉贲张,重甲下的身躯爆发出超越极限的力量和速度!
“笃笃笃!”
“噗噗!”
箭矢如同冰雹般砸在巨斧宽阔的斧面和典韦厚重的肩甲、胸甲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和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火星迸溅!更有几支刁钻的箭矢,狠狠钉在他大腿和未被重甲完全覆盖的小臂上!鲜血瞬间涌出!
剧痛传来,典韦巨大的身躯只是微微一晃,冲锋的脚步却丝毫没有停滞!反而更加狂暴!他发出一声受伤野兽般的怒吼,速度竟再快一分!
“拦住他!射死他!”对岸溃兵军官惊恐地尖叫!
更加密集的箭雨泼洒而来!
典韦猛地一个前扑!巨大的身躯如同炮弹般砸进冰冷的洛水之中!溅起巨大的水花!
冰冷的、带着强烈腐蚀酸意的河水瞬间将他吞没!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沉向河底!箭矢入水的阻力减缓了它们的杀伤,但依旧有几支深深钉入他未被重甲覆盖的后背!
典韦强忍着刺骨的冰冷、箭伤的剧痛和河水对伤口的灼烧感,仅存的右眼在浑浊的水中奋力睁开!凭借着超凡的方向感和意志力,他如同水底的巨鳄,西肢并用,朝着记忆中血衣漂浮的南岸河滩方向,疯狂地划水、潜行!
河面上,箭矢依旧如同雨点般落下,扎入水中,带起一串串气泡。
岸边的联邦士兵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死死盯着典韦入水的位置。
几息之后!
“哗啦——!”
距离南岸河滩仅数步之遥的水面猛地炸开!典韦那如同洪荒巨兽般的巨大头颅和肩膀破水而出!他浑身湿透,重甲上挂满了水草和淤泥,数支箭矢还插在背部和手臂,鲜血混合着河水不断淌下。他仅存的右眼布满血丝,却燃烧着不屈的火焰!他的右手,如同铁钳般,死死地、高高地举着一件东西!
正是那件暗红色的血衣!
河水将它冲刷得更加暗沉,紧紧贴在典韦蒲扇般的大手上,如同长在了一起!
“霸兄——!”典韦的咆哮带着水声,如同惊雷炸响,盖过了风雨和箭啸,“归队——!!!”
他一步,一步,踏着齐腰深的冰冷河水,如同凯旋的浴血战神,朝着河滩坚定地走去!高举的血衣,在灰暗的洛水之上,在冰冷的黑雨之中,如同一面永不沉没、永不褪色的赤色战旗!
对岸的溃兵,看着这如同魔神般从水中走出、高举血衣的身影,看着那件在风雨中招展的暗红“旗帜”,如同看到了最可怕的梦魇!士气瞬间崩溃!发一声喊,丢下弓箭,亡命般钻入身后的树林,消失不见。
河滩上,一片死寂。只有风雨声,和典韦沉重的、踏水上岸的脚步声。所有联邦士兵,都肃穆地、敬畏地看着那个高举血衣、一步步走上河滩的巨汉身影。那件饱浸了两位英烈鲜血、历经战火与洛水洗礼的暗红战袍,在典韦手中,在风雨中,无声地诉说着忠诚、牺牲与不灭的英魂。它不再仅仅是夏侯霸的遗物,它己成为一面凝聚了联邦军魂、象征着薪火传承的无形旗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