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匠城，风洞试验场。
尖锐的风啸如同万鬼齐哭，撕扯着空气。巨大的“地吼式”鼓风机（由蒸汽机驱动）将狂暴的气流压入长长的砖石通道，通道尽头，是一个用厚玻璃密封的观察室。此刻，观察室内，一架造型奇特的飞行器骨架，正被无形的狂风死死按在精钢支架上，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骨架主体由无数根坚韧的毛竹，经过蒸煮、弯曲、炭化处理后，以极其精巧的角度相互榫卯、捆绑，构成了一个巨大的、类似鸟类的躯干和翅膀轮廓。最奇特的是它的翅膀结构——并非蒙皮，而是由无数个六边形的竹篾格子紧密拼接而成，形似巨大的蜂巢！气流从这些六边形孔洞中穿过，发出尖锐的哨音。
“咔嚓！”
一声脆响压过了风啸！
左侧“蜂巢”翼尖处，一根承受着最大风压的竹筋，在剧烈的抖动中，猝然断裂！
“停风！”陈墨冰冷的声音透过铜管传出。
狂暴的气流瞬间减弱。观察室内，那架名为“竹筋蜂窝鸢”的原型机，如同被折断翅膀的鸟儿，歪斜地挂在支架上，断裂的竹茬在残风中微微颤动。
“载荷还是太大！”赵铁锤一拳砸在旁边的记录板上，木屑纷飞，“加了三个‘轰天雷’模型（模拟火药罐重量），这破竹架子根本扛不住！别说飞过曹营弩阵，风洞都出不去！”
“竹子…终究有其极限。”甄宓看着断裂处，秀眉紧蹙。她拿起旁边一块被风吹得变形的木制翼肋模型，上面用朱砂笔写着“槐木/松木/铁梨木”等字样，又看了看地上堆积如山的、因过于沉重而早早被淘汰的金属构件废料，陷入沉思。
陈墨没有看断裂的鸢架。他走到观察窗前，目光穿透厚玻璃，落在风洞尽头那片被气流卷起的、打着旋儿飘落的竹篾碎片上。碎片轻盈地飞舞着，最终粘附在通道内壁上。
“极限…不在材料。”他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嘈杂的试验场瞬间安静下来，“在结构，在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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匠城观星台，夜。
凛冽的朔风在高台上呼啸，卷动左慈宽大的鹤氅，猎猎作响，仿佛要将他这枯瘦的身躯吹散。他并未像往常般盘坐，而是立于一台结构复杂、由黄铜与水晶制成的巨大“窥星仪”前。仪器上嵌套着多个刻满星宿与方位刻度的圆环，中心则是一块打磨得极其光滑、能清晰映照星空的凹面水晶镜。
左慈枯瘦的手指在冰冷的铜环上缓缓滑动，调整着角度。凹面水晶中，璀璨的星河随之流转。他的目光并未聚焦于某颗具体的星辰，而是穿透了那浩瀚的星海，捕捉着常人无法感知的、天地间无形的“气”。
“如何？”陈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左慈没有回头，鹤氅在风中鼓荡，发出低沉的呜咽。他伸出干枯如鹰爪的手指，指向水晶镜中一片看似空茫的区域。那里，星光的背景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如同水波般的扭曲荡漾。
“风…非止于气动。”左慈的声音缥缈，如同从九天之上传来，带着玄奥的韵律，“天地有息，地脉有流。东南方…巽位，主风。然此风非凭空而生…乃地气升腾，遇天河寒流而激荡，借太行余脉之势而盘旋…” 他手指在水晶镜面上虚划，仿佛勾勒着无形的轨迹，“此风…隐于九地之下，发于九天之上…暴烈无常，如龙蛇起陆，非寻常竹鸢可驭。”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洞察幽微的精光：“欲借其力，必先顺其性。强逆之，鸢骨立碎；强顺之，则为风所戏，不知所踪…须得一引，一锚，定其狂澜于方寸之间。”
“引？锚？”陈墨追问。
左慈缓缓收回手指，指向东南方，那正是邺城的方向。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
“铜雀台。”
陈墨眉头紧锁：“铜雀台？曹操宴乐之地？与此风何干？”
“非台也，乃其方位。”左慈轻抚着窥星仪冰冷的黄铜外沿，指尖划过一道代表地脉的刻痕，“铜雀台建于漳水龙脊之眼，聚邺城王气，亦镇地脉之气旋。其所在，恰是此东南巽风借地气升腾、盘旋汇聚之节点！以此为引，如磁石指北，纵风狂如龙，亦有其轨可循…鸢翼所指，当为此台之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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邺城，铜雀台。
华灯初上，丝竹靡靡。巨大的台阁如同镶嵌在夜空中的璀璨明珠，琉璃瓦在灯火映照下流光溢彩。殿内暖意融融，炉火熊熊，驱散了冬夜的寒意。曹操半卧于锦榻之上，虽面色犹带病容，精神却难得地亢奋。案几上金樽玉盏，珍馐罗列。下方，舞姬身着薄纱，身姿曼妙，随着悠扬的乐声翩跹起舞，水袖翻飞，带起阵阵香风。文臣武将分列两旁，推杯换盏，气氛热烈。曹植白衣胜雪，手持玉杯，望着殿外深沉的夜色，眉宇间却锁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色。
“好！好舞！”曹操击掌大笑，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病态的红晕，“值此良宵，当有佳句！子建！”
曹植闻声，连忙收敛心神，举杯起身，对着殿外无垠的夜空，略一沉吟，清朗的声音响起：
“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
刚吟两句，一阵突兀的、极其尖利的风啸声，如同金铁摩擦，猛地撕裂了殿内温暖的乐声和笑语，从高远的夜空中传来！
“嗯？”曹操脸上的笑容一僵。
殿内众人也纷纷停下动作，愕然抬头望向殿外漆黑的夜空。
风啸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如同无数支利箭划破长空！紧接着，一种沉闷的、如同滚雷碾过云层的“嗡嗡”声，开始在夜空中低沉地回荡！
“保护魏王！”许褚一声炸雷般的怒吼，庞大的身躯瞬间挡在曹操榻前，巨目圆睁，警惕地扫视着天空！
殿内瞬间大乱！舞姬的尖叫声、杯盏翻倒的碎裂声、官员慌乱的惊呼声混杂在一起！
“看！那是什么？！”有人指着殿外惊恐大叫。
只见深邃的夜空中，不知何时出现了十几个巨大的、轮廓模糊的阴影！它们如同来自九幽的魔鸟，无声地滑翔着，只留下低沉的嗡鸣和刺耳的风哨！它们的飞行轨迹诡异莫测，时而俯冲，时而盘旋，却又隐隐指向一个共同的核心——铜雀台的最高处！
“是匠城的妖物！”程昱嘶声喊道，脸色煞白。
话音未落！
夜空中那些巨大的阴影，突然如同下蛋般，抛下了数十个黑乎乎、圆滚滚的物体！那些物体拖着细微的火星，带着凄厉的尖啸，如同死亡的陨石，精准地朝着灯火通明的铜雀台歌台区域——那舞姬刚刚翩跹、曹植方才吟诗的地方——狠狠砸落！
“轰——！！！”
“轰！轰！轰！轰——！！！”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瞬间淹没了所有的丝竹管弦和人间喧嚣！耀眼的火球一个接一个在精美的亭台楼阁间猛烈炸开！冲天的烈焰如同愤怒的火龙，瞬间吞噬了雕梁画栋！琉璃瓦在高温中炸裂、融化，如同金色的雨点西散飞溅！巨大的冲击波裹挟着燃烧的木头、破碎的砖石、滚烫的琉璃碎片，如同风暴般横扫整个歌台区域！
“啊——！”
“救命！”
“火！好大的火！”
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方才还歌舞升平、暖意融融的歌台，瞬间变成了烈焰地狱！奢华的帷幔、名贵的乐器、精美的酒器…所有代表繁华与享乐的物件，都在狂暴的火焰中扭曲、碳化、化为灰烬！来不及逃走的舞姬和乐师在火海中翻滚、哀嚎，瞬间被烈焰吞噬！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焦糊、木头燃烧和酒水蒸发的混合怪味，令人作呕。
曹植被猛烈的气浪掀翻在地，玉杯脱手飞出，摔得粉碎。他挣扎着抬起头，白衣上沾满了烟灰和溅落的酒渍。他俊美的脸上毫无血色，瞳孔中倒映着那片吞噬了歌台、吞噬了舞姿、吞噬了诗意的冲天烈焰！那火焰烧毁的，不仅仅是一座建筑，更是他心中那个以文章锦绣、风雅颂歌构筑的纯净世界！
“匠心…毁雅…” 他失魂落魄地喃喃着，声音干涩嘶哑，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幻灭。突然，他猛地挺首身体，对着那片熊熊燃烧的废墟，对着夜空中那些盘旋着、如同秃鹫般冷漠俯视的“魔鸢”，发出了杜鹃啼血般的悲愤长啸：
“匠心毁雅！天下同悲——！！！”
这啸声凄厉绝望，穿透了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伤者的哀嚎，在混乱血腥的铜雀台上空久久回荡，如同为这个时代即将逝去的某种优雅，奏响的最后一曲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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邺城，司马懿府邸，幽静的书房。
窗外，铜雀台方向的火光将半边天映得通红，隐隐传来的爆炸声和混乱的喧嚣，如同遥远的闷雷。书房内却一片死寂，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司马懿披着外袍，站在窗前，背对着门口。跳动的火光透过窗棂，在他苍白瘦削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让他本就深不见底的眼眸更显幽邃。他手中无意识地捻动着一串冰冷的玉珠，听着管家低声汇报铜雀台的惨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在听一件与己无关的闲事。
“大人…火势太大…歌台…怕是全毁了…伤亡…甚重…”管家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司马懿捻动玉珠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了匀速。他缓缓转过身，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心悸的弧度：“知道了。下去吧。”
管家如蒙大赦，躬身退下。
书房内重归死寂。司马懿踱步到书案前，案上摊着一卷《韩非子》。他目光落在“术”、“势”二字上，指尖划过冰冷的竹简。
就在这时——
“啪嗒！”
一声轻响，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在了窗外庭院的花草丛中。
司马懿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
片刻后，书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个机灵的小书童蹑手蹑脚地溜了进来，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巴掌大小、边缘焦黑卷曲、还在冒着丝丝缕缕青烟的古怪金属残件。残件呈螺旋状，似乎由某种弹性极强的钢丝紧密缠绕而成，虽然扭曲变形，却仍能看出原本精巧的构造。
“老…老爷，”书童怯生生地开口，将残件捧到书案前，“刚…刚刚从院墙外飞进来…掉在…掉在芍药丛里…还…还烫手呢…”
司马懿的目光，瞬间如同最锋利的钩子，死死钉在了那螺旋状的金属残件上！他捻动玉珠的手骤然停住！
他伸出手，指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触碰到那温热的金属。触感冰凉坚硬，却又带着奇异的韧性。他拿起残件，凑到灯下。焦黑的表面下，金属本身闪烁着一种冷冽的、绝非普通钢铁的光泽。螺旋缠绕的钢丝极其纤细均匀，扭曲的断口处，能看到极其精密的绕制痕迹。
这不是铸造！不是锻造！这是一种他从未见过、也完全无法理解的制造方式！一种将钢铁赋予如牛筋般强大弹性的鬼斧神工！
“此物…何名？”司马懿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
书童茫然地摇头：“小…小的不知…只…只听见天上掉下来的东西里…有人喊…喊什么…‘弹簧’…‘扭力’…”
“扭力…弹簧…” 司马懿一字一顿地重复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碴。他的手指猛地收紧，将那滚烫的金属残件死死攥在手心！尖锐的棱角刺破了掌心皮肤，渗出殷红的血珠，他却浑然不觉。
掌心传来的刺痛和那金属奇异的弹性触感交织在一起，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神经。窗外，铜雀台的火焰还在映红天际，匠城那毁灭性的力量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他心头。然而，此刻他眼中燃烧的，却不再是单纯的愤怒或恐惧，而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危险的东西——一种混合着贪婪、狂热和冰冷算计的幽暗火焰。
他缓缓摊开手掌，看着掌心被刺破的伤口和那枚静静躺在血泊中、兀自散发着微弱青烟的螺旋残件。火光在他幽深的瞳孔中跳跃，如同地狱的磷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