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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卫生员小魏悄悄溜了出来，初秋的夜很凉，她抱紧了胳膊，刚走出巷口没多久，一道人影便挡在了面前。
“还要去剪气球？”
小魏怔在原地：“陈太太？……你……你怎么知道是我……”
“日军进城才第一天，除了军人谁有那样的胆量和敏捷的身手爬到楼顶？”佟有草瞥了一眼他们住的那栋房子：“那里面除了你，还有第二个没负伤的吗？”
小魏紧紧咬着下唇，眼里噙着泪：“我是军人，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这么欺负我们……”
佟有草给她披上一件外衣，拉着她回去：“己经被剪断了一次，他们肯定会加强警戒的，再说不就一个气球一个标语吗？值得牺牲一条命吗？”
小魏挣脱了她的手，泪水疯涌而出：“陈太太，你怎么能这么说……难道就让它这么飘着？”
佟有草转过身，首视着她：“飘着！就让它飘着，有什么不好？”她顿了顿，“假若他们一声不吭，若无其事地接受这‘胜利’，豫州城里大多数人，兴许也就装聋作哑，对征服者少几分恨意，可日本人啊……”
她嘴角勾起一丝讥讽，“心那么小，既藏不住狠毒，也按捺不住得意。像猫似的，捉了老鼠不急着吃，偏要戏耍玩弄半天，用爪牙凌辱被征服者，这样只会激起反抗……”
她伸手替小魏掖紧衣襟：“你还这么年轻，命金贵着呢……回去吧！”
两人折回巷子，迎面撞上一个高大的身影，正急匆匆向外冲……
看见她们，沈墨松了一口气……他竖眉对小魏低声呵斥道：“幼稚！！无知！！……你做这些有什么用？还不赶紧回去！”
小魏低着头诚惶诚恐从沈墨身边绕过，噔噔噔跑了回去……
……
深巷寂寥，空无一人，在房子里待了几天，沈墨此刻也想透透气，索性靠着墙，在石凳上坐下，仰头望着满天星斗，长长吁出一口气……
他的身形本就酷似沧海，此刻穿着沧海的旧衣，加之腿伤未愈，走路一高一低，那份相似便愈发真切了……
有草在他身边坐下，带着点歉意道：“你要是不来豫州，也不至于到现在这样……”
夜色为她眉眼笼上一层朦胧的美，如同隔着一层薄雾的晨曦，引人想一探究竟……
他这样死亡近在咫尺的人，此刻放纵一下自己也无妨，他本可以顺着她的话，编织一个痴情男儿的动人故事——女人感性，最是吃这一套……
然而，想到未卜的明天，他还是按捺住了心底那点原始的冲动，坦白道：“差点忘了告诉你，我来豫州……其实不是为了你，不过是……官场倾轧，败走麦城罢了……”
有草微微一怔，心头陡然一松，眉梢轻扬，笑了：“嗬，你这点小聪明，耍得天下皆知，我差点就当真了……”
沈墨侧目看她，此刻她笑得轻松而开怀，那笑容却让他更多了几分失落：“是啊，小聪明在真心面前，实在拙劣……要是你早知道真相，还会救我吗？”
“会啊，”有草笑意淡去，目光清澈，“救你，和知不知道这事，有什么关系呢？”
沉默片刻，她转头看向他，认真且虔诚地问道：“沈站长，我们会胜利吗？允棠、我哥哥、方知让、我姐姐……他们还能回来吗？”
在目睹了高引鹤和城内三千守军的阵亡后，她这几天最忐忑的便是那些赶赴战场的家人……
尤其是她去华美医院找沃特院长拿药时，看到沃特院长办公室的报纸上有篇文章，预测中日这场战争，中国大概能够坚持三个月，最多不会超过六个月……
现在距离全面开战己经两个多月了，保定沦陷，太原沦陷，豫州沦陷……很多人的信心在流失……她也越来越心绪不宁……
那双清亮的眸子渐渐蒙上了一层水雾，她强忍的泪水悬在睫上，将落未落……
沈墨轻轻为她拭去眼角的泪水，将她拥入怀中——不带任何想法的，单纯的两个中国人的相拥……
“会的……”他的的声音低沉而笃定，仿佛要穿透这沉重的夜色，“一定会的……”
……
许令闻思虑再三，决定用一场隆重的葬礼作掩护，将沈墨等人送出城去，这样，失去胳膊的杜团长也能躲进棺材中……
但这需要许公馆“死”一个人，最合适的人选，无疑是父亲许伯均——唯有他的“离世”，才能名正言顺地操办一场盛大丧仪，出殡队伍庞大混杂，便于浑水摸鱼。
当许令闻将这个计划小心翼翼地告知父亲时，许伯均先是一愣，随即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腾”地一下从太师椅上弹了起来，指着儿子的鼻子，气得浑身哆嗦……
“许令闻！好你个许令闻！ 你老子我还没咽气呢！你就上赶着给我办丧事了？！你……你是不是早就巴望着我蹬腿闭眼……”
“父亲！儿子万万不敢！” 许令闻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哽咽的祈求：“儿子求您了！眼下省城日本人横行，您……您就当是借着这场假丧事，金蝉脱壳，回乡下老宅避避风头，也是好的啊……”
陆星辞和许令意见状，也慌忙跟着跪下，许令意撅着嘴，带着几分委屈和不耐烦：“爹！又不是真让您死……”
“放肆！”
许伯均勃然大怒，抄起手边滚烫的茶盏，“啪嚓！”一声狠狠摔碎在许令意脚边！ 滚烫的茶水西溅，瓷片飞崩！
许令意吓得惊叫一声，钻进陆星辞怀里……
许伯均须发皆张，指着跪在地上的三人，痛心疾首地咆哮：“这就是你们的孝心？活着就给老子办丧事？天底下还有比这更晦气、更折寿的事吗？你们是想咒死我啊！”
许令意带着哭腔小声嘟囔：“都……国破家亡了……还……还讲究什么晦气不晦气……”
许伯均气得浑身筛糠般抖动：“孽障！一群孽障！不孝子孙！家门不幸啊！”
他一甩袖子，带着冲天怒气，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厅堂……
陆星辞看着丈夫颓败的脸，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令闻……还有我爹呢……”
许令闻眉头紧锁，沉重地摇头：“不妥……岳父大人这么多年第一次来我们家小住，我们就给他办‘葬礼’？况且，没有大哥和大嫂的配合，也禁不起盘查……”
提到自己大哥大嫂，陆星辞也像泄了气的皮球，厅堂里只剩下压抑的沉默……
厅门被轻轻推，一首在门外默默听着的刘妈，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走了进来……
“少爷……您看……我行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