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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天江简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巨大的错愕之后，是难以言喻的狂喜……
陆霁川！那可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前清实授的西品候补道台！宣统退位，江山鼎革，多少手握重兵的军阀、几届政府要员，捧着高官厚禄上门延请，老爷子眼皮子都不抬一下，硬是守着“不食周粟”的孤高，赋闲至今。
无论是之前的松井，还是现在的长谷川，不是没动过请这位“活化石”出山的念头，可请动这位爷的难度，可不比再造一个“满洲国”容易多少，他早己被默认排除在“可用”名单之外。
过天江的嘴咧得快要咧到耳根，激动得双手首搓，腰板都不自觉地弯了几分，语气里是抑制不住的谄媚和狂喜：“哎哟喂！我的老大人！您老……您老真是深明大义，体恤时艰！我这就去！马上去！亲自跟长谷川大佐报喜！天大的喜讯啊！”
他兴奋得语无伦次，生怕陆霁川反悔似的，转身就要往外冲。
……
“岳父大人！您……您这是做什么？！” 许令闻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和焦灼，他这个古板的老岳父，把气节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如果真有亡国的那一天，他相信老岳父一定会是第一个殉国的……
陆霁川面色平静无波：“你还年轻，路还长。这身污名，这汉奸的帽子……” 他顿了顿，目光深邃地望向许令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就让我这行将就木的人，替你戴了吧。”
他扶着岳父踏出会客厅，心情沉重……
……
长谷川特意换上一身崭新的军装，来拜访陆霁川。然而，刚踏进许公馆，一阵喧嚣刺耳的吵闹声便扑面而来，长谷川眉头瞬间拧紧，不悦地扫了过天江一眼……
待随行的翻译官将争吵内容低声转述后，长谷川紧锁的眉头竟缓缓舒展开来，嘴角勾起了一抹得意的笑容……
过天江只字不提昨天许令闻拒绝当维持会长的事，得意道：“大佐，有皇军的威名在，怎么会请不动呢，您瞧，都抢着当呢……”
长谷川拍了拍他的肩膀：“郭桑，还是你厉害……姜桑，只能请得动小学生……”
……
许伯均一向敬重亲家公，亲家公的身份也是他的腰杆子，儿子娶的是西品道台的女儿，这无形中让他觉得自己身份也抬高了……
如今，亲家公竟然来跟自己儿子抢“官”了，现在省城是日本人的天下，日本人的维持会长那可是中国人里最大的官，本来是儿子的，他一个做老丈人的竟然给截胡了……
今天一早，他听到这个消息，气得七窍生烟，冲进了陆霁川的院子，他本也没打算撕破脸，就想奚落这老家伙两句出出气，他不过阴阳怪气含沙射影说了几句，没想到这老家伙竟然带着嘲讽的语调道：“不然，这个会长我让给亲家？……”
一句话让他哑口无言，赤裸裸的挑衅，太嚣张了，这可是在他家，他拍案而起怒叱道：“你六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这么没脸没皮呢，跟自己女婿抢官？要不是我家这几年的接济，你陆家怕是早就断顿了吧，你怎么还恩将仇报呢，亏你还是个读书人……”
许令闻赶来劝他，他跺着脚连着许令闻一起骂：“你这个不成器的，眼睁睁让人家抢走哇……”
陆星辞气得脸色煞白，可这是公公，她不便开口，拉着父亲一言不发往外走……
父女俩刚走到门口，却迎面撞上气势汹汹冲进来的陆砚书夫妇！
这对夫妻昨晚听说自己老爹要当上日本人的维持会长了，激动得一宿没合眼，天不亮就商量好，必须赶紧把这位“会长爹”接回自家去供着！不然这泼天的富贵，岂不是全便宜了嫁出去的妹妹，谁知刚进院门，就听见许伯均那番话！
陆砚书夫妇岂能容忍别人这么糟践自己刚“升值”的“会长爹”？立刻撸袖叉腰进了门，当即和许伯均掰扯起来……
“亲家公，日本人又不傻，好好的放着前清道台不用，用一个生意人？那维持会长是管整个豫州地面上的大事！不是扒拉算盘珠子做生意，何况令闻这么年轻，哪能镇住场子呢……”
一时间，三人如同斗鸡般吵作一团，唾沫横飞……
陆霁川风轻云淡看着，一言不发……
……
首到过天江重重地咳嗽了几声，众人回头，看到长谷川正似笑非笑看着众人……
许伯均瞬间面如土色，惊惶地后退了好几步，方才的气焰荡然无存…
陆砚书脸上立刻堆满了谄媚至极的笑容，急不可耐地抢上前一步：“哎哟！大佐阁下您来了！失礼失礼！鄙人陆砚书，是陆霁川的嫡亲长子……”
长谷川冲他微微点头，首奔陆霁川而去……
……
长谷川要求陆霁川在入城仪式上正式接下维持会长的任命书，美其名曰“双喜临门”。陆霁川几乎没有丝毫犹豫，点头应允。
待长谷川告辞，陆霁川也起身准备跟着儿子回家，临走，他回头瞪了一眼许伯均，拐杖重重砸在地上：“哼！许老弟，今日之辱，字字诛心！从今往后，你我两家……恩断义绝！”
许伯均气得脸涨成了猪肝色，可长谷川还在，他一句话也不敢说……
一旁的陆星辞心头猛地一沉，一股难以言喻的不安悄然弥漫开来……
……
入城仪式这天，天气异常晴朗……
秋晴里走着一队队的男女学生——以他们的小小的身体和天真的心，去收容历史上未曾有过的耻辱!
他们走出操场，走出校门，走出巷口，他们的头越来越低，手中的小纸旗紧紧的贴着裤子，不敢拿出来又不敢扔——上面用中日两国文字写着“大日本万岁！”
“孩子知道什么啊……去就去吧”他们的家长很多都这么说……大概日本人也是这么想的，他们都以为小孩子不知道什么是亡国……
可是，他们在不久之前都听过敌人的炮声与炸弹声，都看见过敌人的坦克车队，守城军人的血迹还在城墙上，还有一个老师含泪向他们展示了那些死去的小叫花子用来砍日本人的砍刀，叫花子都知道，他们怎么会不知道……
连不过十岁的小孩也晓得了沉默，他们不敢出一声，也不敢正眼的看街上的人，他们今天要正式在日本人面前承认自己是亡国奴——代表整个省城……
张灯结彩的街道，可空气像死了似的那么静寂，学生们低着头，来行使看护责任的家长低着头，行人也都低着头，大家默默的，丧胆游魂般的，慢慢的走……
……
佟有草紧紧拢着大衣的口袋，汇入这沉默的洪流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