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城仪式多少是带有戏剧性的,是想表现中日亲善,可是学生的第一排距离那个讲话的席棚却有十几丈远,广场上的中国巡警拿的是钓鱼竿维持秩序,席棚西周却站着一圈泥塑一样端着枪的日本士兵……
佟有草嘴角噙着一丝不屑,原来,大日本帝国的皇军连中国的孩子都害怕……
……
台上的播音机忽然的响了,奏着悲哀阴郁的日本歌曲,台上,上来一排人,有穿长袍的中国人,也有武装的日本人……
长谷川比手引着陆霁川和今天特意来参加仪式的天皇特使,让他们两个坐到了席棚的最中间……
穿长袍的中国人发言,学生们一言不发,立起个武装的日本人发言,用中国话说日本兵如何英勇无敌才保卫了这座城市,带队的伪军拼命鼓掌,稀稀拉拉的掌声像是滴进沙漠的几滴水,他们哄骗、恐吓学生们鼓掌,可回应他们的,只有一片深垂的头颅和令人难堪的沉默。
特使和长谷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姜言午的冷汗越流越多……
可仪式还得进行下去……
终于到了陆霁川接任命书的环节,佟有草不动声色钻进了席棚一侧的人群里……
……
昨天深夜,乔装后的陆霁川叩响了唐子巷的门……
“陈太太,实在惭愧,我没有像你这么出色的儿女,他们跟我一样无能,连枪都不会用,明知道你尚有襁褓中的幼子,竟还厚颜前来相求这等险事……你若拒绝,老朽绝无半句怨言……”
佟有草笑笑:“您言重了,能得您信任托付,是我的荣幸……何况,您刚提到的那把掌心雷就在我手里……”
陆霁川眼睛一亮:“果真,那太好了,明天人多嘈杂,掌心雷声音小,开枪后也方便逃脱……”
“不过,陈太太,切记!无论成与不成,只许开一枪!开完即走,万勿贪恋!”
佟有草郑重点头,反问道:“您说的制造混乱……如何实施?您自己……会不会有危险?”
陆霁川缓缓摇头,淡然一笑:“老朽既己接下这会长的虚名,要在会场制造些许混乱,又有何难?你只管完成你的事,无需顾念我,我自有……安排。”
可陆霁川不知道的是,掌心雷只剩西发子弹,可偏偏掌心雷是极难掌握的枪,她昨天练习了两枪后,还是决定留下两发子弹……
……
今日一早,告别添添的时候,她还有些犹豫,觉得杀一个长谷川或许还会再来个松井,又能改变什么?
可今天看到这些孩子们,她似乎明白了陆霁川的苦心……
……
陆霁川双手从日本特使手中接过委任状,就在众人以为仪式将成之际,他突然暴起,猛地抱住了特使,迅速抽出一把匕首,朝着特使的脖子猛扎了下去……
“孩子们——!!” 陆霁川用尽全身的气力,嘶吼声响彻死寂的广场,“都牢牢记住了——你们是——中国人——!!!”
鲜血如喷泉般激射而出!特使惊恐地瞪圆双眼,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身体软软瘫倒。
佟有草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原来……这就是陆霁川要制造的“混乱”!
她以为会是桌凳踢翻,或是佯装摔倒……她怎么也想不到,一生斯文儒雅的老书生,竟会用如此惨烈决绝的方式,以生命为祭,向他的国土献上最后的忠诚!
可……他当年面对大清倾覆,也不过是“不食周粟”啊……
砰!砰!砰——!
几乎在特使倒下的同一瞬间,尖锐的枪声便撕裂了空气!陆霁川挺立的身躯轰然倒地!
尖叫声、哭喊声、歇斯底里的呼喊声如同海啸般爆发!
台上的人连滚带爬地向下逃窜,唯有长谷川还留在原地,惊惶地蹲下查看特使的伤势,对着周围士兵疯狂咆哮……
就是现在了!这是陆霁川用命换来的机会!佟有草趁着人群奔逃的掩护,矮身躲到一处围栏后,枪口瞄准了长谷川暴露的后脑勺!
一声轻响!子弹却擦着长谷川的耳廓呼啸而过!
灼热的痛感让他猛地捂住耳朵,凶戾地回头,朝着她所在的人群看了一眼,指着这个方向冲身边的士兵发号施令……
糟了!佟有草心脏狂跳,立刻背过身混入奔逃的人流……
就这么走吗?就这么浪费陆霁川用命换来的机会吗?
不能!
她猛地转身想要回去……
却被一个人从后面牢牢抱住了……
许令闻掀开自己的风衣,将她裹进自己怀中,借着大衣的完美掩护,将那把掌心雷夺了过去!
“给我!这枪太危险!子弹特殊,他们会追查到底!” 许令闻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那……你呢?!”
他没有回答,迅速将掌心雷塞进自己口袋,同时抽出了自己的配枪:“中国男人还没死绝呢!轮不到你一个女人来冒险。”
他猛地将佟有草向前狠推一把:“快走——!!”
……
“中国的军人——也还没死绝呢!”
沈墨搂住了他的肩膀,同时,另一只手探入许令闻口袋,将那把掌心雷拿了过去!
许令闻瞪大了眼睛:“你怎么回来了……”
日本人都忙着参加入城仪式,所以他安排了今天“出殡”……
沈墨笑笑:“这么‘热闹’的大场面,我们怎么能缺席?”
“你们——!” 佟有草几乎失声惊呼!
包括一只胳膊的杜团长和唯一的女卫生院员小魏,这个城市仅剩的军人,都来了……
“再会!”
没有时间告别……
他们如同扑向烈焰的飞蛾,义无反顾逆着人流,向着席棚——长谷川所在的方向,发起了最后的冲锋!
许令闻死死抓着佟有草的手腕,将她拽离这片即将化为修罗场的炼狱……
身后,枪声、爆炸声、嘶吼声骤然炸响……又渐渐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