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沃特院长调动了医院里最好的医生和医药，几天下来，杨允棠己经能自己下床走几步了，可许令闻和方知让看得出，自打方知初跑来告诉他沈墨去找了佟有草后，他始终闷闷不乐……
他本是极擅掩饰情绪的人，或许是此番死里逃生卸下了强撑的伪装，又或是身体的虚弱无力支撑精神的堤坝，那份萎靡无所遁形……
可他的萎靡不振，在佟有草踏进病房的那一刻骤然消散，整个人乍然焕发出异样的神采，眼眸亮得惊人……
方知让和许令闻相视一眼，知趣地离开了……
他从她怀中接过添添，吻了吻他的脸颊：“抱歉……这么小就让他受了牢狱之灾……”
佟有草笑道：“杨医生，我该早点来看你的，可是带着个孩子诸多不便，希望你体谅……”
她还是那样温软而客气的笑，得体而疏离的话，不远不近，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目光坦荡得令人心碎……
他怔在原地，眼中的光芒暗淡了许多……
和她那天在牢狱之中截然不同，他以为，他们这次的共患难，己经让他们之间突破了一些桎梏，可她竟然这么快抽身而出，退回到旁观者的位置，冷静地观望他满身的伤痕……
他抱着孩子失了神，目光落在她缠着纱布的手，才顿了顿：“手上的伤怎么样了？我看看……”
她刻意筑起的疏离被这关切撕开一道缝隙，下意识想缩手，却在最后一刻想起他是医生——躲避反而显得心虚……
于是她大大方方将手伸到他眼前：“好多了，杨医生不必担心我，现在，你才是病人。”
他凝视着那只手，它的微微颤抖暴露了主人并不像看到的那么平静，明明那天，她身处绝境却仍然像只母狼一样扑上来救下他……
他的女孩，己经长大了，学会了不动声色才是真正的拒人千里之外……
这几天他反思了自己，从前的他太含蓄内敛了，所以错失了很多机会，如今连沈墨都想要抢在他前头……
他拉过她的手腕，用自己的手掌覆上她没有受伤的手背，把她柔软的手裹进了自己的掌心……
然后，抬眸看着她，让她无处遁形……
“咚”地一声，有什么东西重重砸在心头，砸得她心跳都停了，脑子里一片茫然，佟有草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匀称，洁净温润……
等心跳和思绪终于回落，她下意识想要把手抽回来……
“杨医生，你不用这样，沧海……他不懂你……我明白的……我能理解，他的话你不必当真……”
他握得更紧了，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不，我和沧海是最好的朋友，他那么聪明，早就看透了我……”
她微怔了一下，还是尽力把手抽了回来……
他紧张地看着他：“你要跟沈墨走吗？”
“啊？”她一下没反应过来……
“GM党人纳妾成风，一个普通的中尉，都有两三个姨太太，更何况沈墨这样年轻有为的，我……我们不会，纳妾在我们组织会被严厉处分……再说，你问清楚了吗？万一……他就是想让你去做姨太太呢？”
她“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这还是她认识的谦谦君子杨医生吗，竟然也学会了在背后编排人，编排的还是他的救命恩人……
他急切地望着她：“你别不当回事，你以为做姨太太是好玩的吗？你看方夫人，那些个姨太太她说打发就打发了……”
“杨医生，你多虑了……我和沈处长一共都没见过几次，我怎么会跟他走……”
他终于松了一口气，郑重其事道：“那……跟我结婚吧，我会对你和孩子负责的……”
她险些在他温柔如水的目光中沦陷……
她努力控制住了自己，及时从这份悸动中抽离出来……
定了定神，从他怀中抱过孩子……
“杨医生，今天不早了，改天再来看你……”
……
没有得到想要的回应，可他一点儿都不气恼，反而像卸下了千斤重担，浑身骤然一轻，整个人向后仰倒陷进床铺里，西肢百骸终于在此刻彻底舒展。
……
此前，为了躲避马坤的搜捕，他用竹签戳穿了腿上的枪伤，在狱中又被马坤一次次故意撕裂伤口，小腿肌肉和关节受损严重，这一次住院一住就住到了过年……
中国人讲究吉利，过年期间病人纷纷出院，中国的医护人员也都归家过节，医院里只剩下一帮无处可去的美国医护……
病房内，杨允棠拄着拐杖，咬着牙来回踱步，他必须尽早恢复锻炼，否则怕是要落下高低脚的毛病。
冷汗却浸透了他的额发，每一步都牵扯出钻心的痛。
沃特院长带了啤酒过来陪他过年，“杨，不要着急，等你伤口完全愈合再锻炼也不急……”
杨允棠笑笑：“亏你还是个医生，带着酒来看望病人……”
沃特晃了晃手中的一网兜啤酒：“我如果不是医生，今天带的就是威士忌了……心情愉悦同样有助于康复……”
“沃特院长，不如尝尝我们中国的米酒？” 陆星辞笑盈盈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沃特素来欣赏陆星辞这般不穿洋装、不烫卷发的“纯粹东方韵味”，激动地张开双臂想拥抱，瞥见她身后方知让与许令闻各提着一个沉甸甸的食盒进来，忙改成了握手：“今天能尝到地道的中国年夜饭了？太感谢许太太了……”
杨允棠满怀期待地望向他们身后，目光旋即黯淡：“其实你们大可不必这么麻烦，把我接到许公馆就是了……”
方知让笑笑：“你如果去了许公馆，母亲和知初肯定又要怪我争不过令闻，倒不如你老老实实待在医院，也省的我们在家里应酬……”
沃特院长吩咐人搬来桌椅，迫不及待打开了食盒中的菜肴，欢呼道：“杨，你就可怜可怜我这个异国他乡的孤魂吧，今后去许太太家里做客，一定要带着我……这才是真正的中国味道……”
……
佟有花坐着另一辆车去唐子巷接佟有草，佟有草拎着食盒，春芬抱着孩子，两个人正要上车，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巷子拐角转了出来——是佟有根。
佟有草放下食盒奔他而去……
他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蓝色军装，头戴八角帽，红五星还是用红布缝上去的，领口缀着简单的红布领章。
这身军装远不如方知让和沈墨的那般笔挺威严，却透着质朴与亲切。
“哥……” 佟有草喉头一哽，眼泪倏地涌上眼眶。
佟有根含泪朝着她张开了怀抱……
六年了，他终于能光明正大同两个妹妹吃一次团圆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