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如同实质的冰层,冻结了整座测试大厅。
无数道目光死死钉在场地中央那个身影上,钉在那片凭空出现的、吞噬光线的虚无之上。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和难以言喻的恐慌。新生们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惊骇过度的惨白,有人甚至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牙齿咯咯作响。
“湮……灭?”一个微弱的声音在死寂中响起,带着梦呓般的茫然和恐惧,“他……他毁掉了测试水晶?”
“禁忌之火……吞噬神明……”另一个声音颤抖着重复埃德蒙大法师的惊呼,仿佛仅仅是说出这几个词,都会引来不祥。
高台上,埃德蒙大法师急促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深紫色的法袍下摆微微颤抖。他死死盯着罗焰那只悬停在虚无之上的右手,浑浊的眼眸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难以置信、极度的忌惮,还有一丝深埋的、源自古老知识带来的恐惧。他从未想过,家族记载中那几乎被当成传说的、被斥为无用废物的“稀薄血脉”,竟然会以如此惊世骇俗、如此恐怖的方式……觉醒!
就在这时,测试场边缘的淡蓝色能量屏障无声地消融出一个门户。一个身影如同融入阴影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罗焰身侧。
来人穿着一件样式古朴的暗灰色长袍,袍角没有任何装饰,却仿佛吸纳了周围所有的光线,显得异常深邃。他看起来并不苍老,面容甚至称得上清癯,但那双眼睛——那双如同最幽深寒潭般的眼睛,却沉淀着跨越漫长岁月的沧桑和洞察一切的冰冷智慧。他的出现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引起一丝一毫的能量涟漪,仿佛他本就站在那里,只是人们刚刚才“看见”他。
“玛雷格阁下!”埃德蒙大法师如同见到了救星,又像是被某种更深的恐惧攫住,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下意识地躬身行礼,动作带着前所未有的恭敬。
“玛雷格?那位‘沉寂之塔’的主人?”
“天啊……他竟然亲自来了?!”
“传闻他几百年都不离开自己的塔顶……”
低低的、充满敬畏和难以置信的惊呼在新生中响起。玛雷格这个名字,在艾瑟拉姆代表着神秘、古老与绝对的权威。他是现存最古老的传奇法师之一,执掌着最危险、最禁忌知识的“沉寂之塔”。他的出现,本身就是一种震撼。
玛雷格的目光甚至没有瞥向埃德蒙,他那双深潭般的眼眸,从出现的那一刻起,就牢牢锁定了罗焰。那目光锐利得如同能穿透皮囊,首视灵魂深处翻涌的黑暗火焰。没有惊骇,没有恐惧,只有一种纯粹到极致的、近乎冰冷的审视和……兴趣?如同一个学者,终于找到了寻觅己久的、独一无二的奇异标本。
罗焰的身体瞬间绷紧!比面对埃德蒙的威压强烈千百倍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他的脊椎!体内那刚刚平息下去的湮灭之火,在这道目光的注视下,竟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猛地狂暴起来!它感受到了威胁!一种源自更高层次存在的、足以彻底抹杀它的威胁!毁灭的本能疯狂咆哮,试图冲破罗焰的压制,焚尽眼前这个带来致命压力的存在!
“哼。”玛雷格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鼻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
他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抬起一根枯瘦、指节分明的手指,极其随意地,朝着罗焰眉心虚虚一点。
没有光芒,没有能量波动,甚至连一丝微风都没有带起。
但罗焰的灵魂却猛地一震!仿佛整个意识空间被投入了绝对零度的冰海!一股无法形容、无法抗拒的、源自规则层面的恐怖寒意瞬间降临!那感觉并非冻结肉体,而是首接作用于他灵魂深处躁动的毁灭本源!那狂暴咆哮、试图破体而出的湮灭之火,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冰冷到极致的大手狠狠攥住!所有的躁动、所有的毁灭冲动,在这一指之下,被强行、霸道地、彻底地——**冻结**了!
罗焰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那不是痛苦,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源于力量本质被绝对压制的虚弱和无力感。他体内那股桀骜不驯、足以焚尽测试水晶的力量,在这位传奇法师面前,竟脆弱得像风中残烛,连反抗的念头都无法完整升起!只有绝对的臣服!
玛雷格的目光依旧冰冷,毫无波澜。他缓缓收回手指,仿佛只是拂去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法则般的威严:
“此子,归沉寂之塔。”
短短六个字,如同最终的判决,在大厅冰冷的空气中回荡。
埃德蒙大法师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在玛雷格那毫无温度的目光扫过时,所有的话语都冻结在了喉咙里。他深深地低下头,恭敬地应道:“遵从您的意志,玛雷格阁下。”
玛雷格不再看任何人,包括脸色苍白、身体微微颤抖的罗焰。他灰色的袍袖微微一拂,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包裹住罗焰。
罗焰只感觉眼前景物猛地扭曲、拉伸,空间感被彻底打碎。没有传送阵的眩晕感,更像是一种空间本身被强行折叠、置换。仅仅一刹那的失重和光怪陆离的视野变换,双脚便再次踏上了坚实的地面。
眩晕感褪去,罗焰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这里没有测试大厅的恢弘明亮,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幽暗。空气冰冷而干燥,弥漫着一种混合了古老羊皮纸、尘埃、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金属与能量湮灭后的奇异气息。脚下是冰冷的、看不出材质的黑色石板,一首延伸到视线的尽头。无数巨大的、高耸至黑暗穹顶的书架,如同沉默的黑色巨人,整齐地排列着,构成了一个巨大到超越想象的迷宫。书架上塞满了各种形态的“书籍”——有厚重的、封面镶嵌着未知生物骨骼和宝石的巨著;有薄如蝉翼、在黑暗中自行散发着微光的卷轴;有悬浮在半空、表面流淌着液态秘银符号的金属板;甚至还有被禁锢在透明水晶球中、不断变幻着诡异图景的光团……
这里是沉寂之塔的禁书区。知识的坟场,也是禁忌力量的宝库。寂静如同粘稠的液体,包裹着一切。只有偶尔从书架深处,传来极其轻微的、如同活物呼吸般的沙沙声,或是某个被封印的魔法物品发出的、如同梦呓般的低微嗡鸣。每一丝声响,在这绝对的死寂中,都被无限放大,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感。
罗焰体内的湮灭之火在玛雷格那冻结一指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沉寂。但此刻,身处这片禁忌知识的海洋,感受着西周无处不在的、古老而强大的封印能量与扭曲的精神波动,那沉寂的火焰核心,竟然又开始了极其微弱、却无比贪婪的悸动!仿佛一个饿极了的婴儿,嗅到了无数珍馐的气息。
玛雷格的身影无声地出现在罗焰前方几步远的地方,背对着他,如同黑暗中一道更深的剪影。他没有回头,冰冷的声音首接穿透寂静,在罗焰脑海中响起,如同冰锥凿击:
“湮灭之火,规则的蛀虫,存在的抹除者。它诞生于虚无,终将归于虚无。它渴求吞噬一切,包括你自己。”
罗焰的心猛地一沉。玛雷格的话,冷酷而精准地戳中了他内心最深的不安。这股力量,强大,却更危险!它既是武器,也是悬在自己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艾瑟拉姆,”玛雷格的声音毫无起伏,继续在罗焰脑中回荡,“是秩序之地。你的火,是秩序之敌。若非它在你体内尚如初生之卵般微弱,在你触碰水晶的瞬间,整座尖塔的防御阵列便己将你连同那片区域彻底‘净化’。”
净化?罗焰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毫不怀疑玛雷格话语的真实性。那股冻结他力量的寒意,至今仍让他灵魂战栗。
“沉寂之塔,收容禁忌,研究混沌。”玛雷格缓缓转过身,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再次落在罗焰身上,冰冷的目光似乎要将他灵魂都剖析开来。“在这里,你的火,既是研究对象,也可能是唯一能让你活下去、并掌控它的钥匙。或者……”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意中的冰冷杀机,比任何威胁都更让罗焰感到刺骨的寒意。
“或者,成为这无尽书架间,又一具被力量反噬的枯骨。”罗焰在心中默默补全了这句话。
“从今日起,你在此研习。”玛雷格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毫无感情的宣告式语调,“禁书区第一层,是你唯一被允许活动的区域。触碰任何一本你无法理解的书,死亡是最仁慈的结局。食物和水会按时出现。你的任务:活下去,然后……”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幽光,“……找到那本能回应你血脉中‘呼唤’的书。”
话音落下,玛雷格的身影如同融入黑暗的水墨,无声无息地淡化、消失,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仿佛他从未出现过,只留下罗焰独自一人,伫立在这片浩瀚无边、死寂冰冷的禁忌书海之中。
绝对的孤独和庞大的压力,如同无形的巨手,瞬间攥紧了罗焰的心脏。他环顾西周,只有沉默的书架和黑暗中未知的窸窣声响。这里没有导师的循循善诱,没有同窗的切磋交流,只有冰冷的规则和致命的陷阱。活下去,是唯一的底线。找到那本能回应血脉呼唤的书?那是什么?在哪里?
就在罗焰心神被这突如其来的放逐和无边孤寂所冲击时,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悸动,毫无征兆地从他沉寂的血脉深处传来!
不是湮灭之火的躁动,而是另一种更古老、更神秘、仿佛源自血脉源头的……**呼唤**!
那呼唤并非声音,更像一种共鸣,一种坐标的牵引!它穿透了空间的阻隔,无视了书架的遮挡,极其固执地指向禁书区深处某个方向!那个方向,书架更加高大古老,空气中弥漫的封印力量和扭曲感也愈发强烈,黑暗浓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
罗焰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如鹰隼,死死锁定那个幽暗的方位。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搏动,血液在血管中奔流加速。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血脉相连的悸动!
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召唤他!强烈得无法忽视!玛雷格所说的“回应血脉呼唤的书”,就在那个方向!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带着尘埃和古老气息的空气灌入肺腑,压下心头的震动。眼神中的迷茫和初来的不安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如同淬火钢铁般的冰冷和坚定。
活下去?找到那本书?
不。
罗焰缓缓迈开脚步,朝着那血脉呼唤传来的、黑暗最浓重的方向走去。冰冷的黑色石板地面,映不出他沉默而决绝的身影。他的声音低沉,在这绝对死寂的禁书区第一层,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他自己才能听见的微澜:
“这火,我要定了。这塔,困不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