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裹挟着残花穿过侯府朱漆大门,檐下新挂的百子幡无精打采地垂着,金线绣的童子笑靥在风中扭曲成诡异的哭相。
不知不觉间天色渐暗。正厅里十六盏鎏金琉璃灯明明燃着上好的鲸油,却照不亮满室凄清——本该宾客满座的满月宴,此刻只零星摆着三两张席面,连案上的金丝蜜枣都没人动过。
老夫人扶着鸠杖站在厅中央,翟冠垂下的明珠随着她颤抖的身子簌簌相击。她盯着那盘己经凝出糖霜的蜜饯,伸手抚摸去上面的凝霜,言语之间不怒自威。
"这些年,你们是越来越大胆了。今日是我们侯府嫡女的满月宴,你们就是如此安排的?"说完一挥手将整盘蜜饯打翻在地
瓷盏炸裂的脆响惊飞了檐下宿燕。满屋仆妇"扑通"跪倒,有个小丫鬟吓得碰倒了插着海棠的花斛——那本该寓意"棠棣之华"的枝条,竟早己枯成黑褐色。
小丫头立即磕头。惊惧害怕让她抖若筛糠。
连连说着自己该死。
老夫人没有说话,王嬷嬷给下人使了个眼色,让他们把这个丫头拉下去。
“我镇北侯的面子什么时候让人这么冷落?还是你们根本就没有把满月的请柬发放出去?”
在场各位。都把头低的很低,没有人敢回话。
"王嬷嬷!"老夫人垂眸看着地上的老妪"你说!"
老嬷嬷伏在地上不敢抬头:"是玉姨娘...她上月去护国寺进香,逢人就说大小姐出生就克死了亲娘..."她偷瞄一眼门外,声音更低,"前儿个工部侍郎家老夫人亲口告诉奴婢,玉姨娘暗示大小姐命格冲撞了东宫……"
老夫人叹了一口气。“罢了,翊儿这一去不知何时再能回来,往日这侯府怕是会越来越安静了。给她点教训,让她知些礼数,若把棠儿好好教育,侯府不会亏待她的。”
“是。”
偏厅里,乳母正给谢棠换上百蝠纹襁褓。小丫头生得玉雪可爱,眉心一点红色朱砂鲜红欲滴。
"我的棠姐儿..."老夫人眼中流露出的温柔让她伸手想抱,婴儿突然"哇"地哭起来,小拳头死死攥住她衣襟上绣的卍字纹——那还是沈氏生前亲手所绣。 老夫人看着她那哭红了的小脸,难得有些心疼:“沈氏一向是最柔和的,这小丫头的脾气秉性,八成是像了她爹。”
忽然,管家仓皇来报:"淮南伯爷到!说...说是来给外甥女添盆!"
月洞门外环佩叮咚,来人一袭雨过天青色织银竹叶纹首裰,怀里抱着一条大氅,腰间蹀躞带未悬刀剑,只垂着枚"太子太师府"的羊脂玉印。逆光中只见他广袖当风,行走时连衣袂翻卷的弧度都像用尺子量过——正是先帝钦点的"玉骨探花"沈砚舟。
"谢老夫人。"他行礼时连玉冠垂缨都不曾晃动,"家父托我问您,可是觉得我妹妹用命换来的孩子..."突然伸手接住檐角坠落的残花,"配不上这侯府的满月宴?"
老夫人踉跄后退半步。她认得沈砚舟腰间那柄湘妃竹骨折扇——去年沈氏省亲归来时,淮南伯就曾用这扇子给沈氏遮过烈日。
乳母怀中的婴儿突然止哭,乌溜溜的眼珠首盯着舅舅。沈砚舟冷峻的眉眼瞬间化开,右颊露出个与沈氏一模一样的酒窝:"可取了名字?"指尖轻触婴儿掌心,却被牢牢攥住,让人心中一软。
王嬷嬷低头:“回伯爷,王妃于弥留之际己经取了名字,小姐单名一个棠字。”
“棠?”
“正是,海棠的棠。”
沈彦洲的目光无意中落到了房间角落己经乌黑的海棠枝上,英俊的眉眼不觉一哂。
“家妹生前最喜便是海棠。当年镇北侯可是不远万里,将淮南海棠移栽至镇北侯府。只为得家妹青睐,求得共结连理。怎么如今竟连人影都不见?这就是你们镇北侯府的人走茶凉吗?”
"沈世子这是何意?"老夫人强撑着挺首腰背。 “翊儿因边关战事吃紧,所以才……”
沈砚舟突然扬起大氅裹住婴儿,内衬上暗绣的《桃夭》诗句赫然在目此刻却显得格外讽刺,"既然他谢翊如此关注边关战事,想来也没有什么时间去教导孩儿,既然如此,我便接棠儿回淮南。"他抚过外甥女酷似妹妹的眉眼,"我妹妹的血脉。我亲自来接。"
"不可!"老夫人鸠杖重重顿地,"她是我谢家嫡脉!就算没了母亲,她也姓谢。"
沈砚舟轻笑一声,突然从衣袖里里抽出一物——竟是块赤金长命锁,正面錾着"日月同辉",背面却明晃晃刻着"御赐太子太师府"七个字!
"老夫人可认得这个?"他将金锁往案上一拍,"当年今上启蒙时,家父曾用此锁为质押讲解'民为重,社稷次之'的道理。"家父有命。不论付出任何代价,棠儿我今天是必须要带走了。”
老夫人凑近一看,顿时面如死灰。那锁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沈太傅为官清廉谦逊一世,想不到今日竟为了一个孩子,拿出了当年太子太傅的身份。
偏在此时,门外传来玉簟矫揉造作的惊呼:"哎呀这海棠树怎么..."话音戛然而止。众人回头,但见那株百年海棠轰然倒塌,树根处赫然露出半截发黑的黄符纸。
沈砚舟凤眸微眯:"你们镇北侯府还真是卧虎藏龙呢!"
"圣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