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到——"
尖细的传旨声刺破凝滞的空气,满府仆役慌忙跪伏。沈砚舟却仍抱着谢棠挺立如松,只微微侧身将婴儿护在怀中。那袭月白首裰在暮色中泛着冷光,衬得他眉宇间的气场越发凌厉。
宣旨太监踏过满地海棠残瓣,玄色官靴停在沈砚舟三步之外:"陛下口谕,今日这圣旨..."他忽然压低声音,"得请沈世子抱着小小姐接旨。"
老夫人内心不由得升起一抹不安,她眼睁睁看着沈砚舟单手托稳婴儿,另一只手竟从袖中取出个鎏金紫檀匣——正是三年前皇帝赐给太子太师的密折匣!可是公公却不紧不慢的展开自己带来的圣旨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监突然抬高嗓门,"永宁侯嫡女谢棠,毓秀钟灵,特封为昭阳郡主,赐婚..."
"哎哟!"玉簟忽然一声尖叫,众人看向她,原来是她跪着的地方正是一支海棠枯枝让她一个不留神,划伤了脚踝,枯枝勾破了绢帛。她今日特意穿着正红妆花缎,领口却沾着抹不协调的胭脂。
沈砚舟眸光骤冷。他忽然将谢棠交给乳母,折扇"唰"地敲在玉簟腕间:"姨娘这守孝期穿红的规矩..."扇尖轻挑她袖口,"这花样纹饰,怎么这么眼熟?"
"伯爷说笑了……"玉簟说着好像要藏着什么,却被淮南伯抬脚踩住裙摆。她踉跄倒地时,怀里滚出个青瓷小瓶。
淮南伯挑眉,原本他以为这个玉姨娘在遮掩恶诅之事,没想到竟然还有意外收获,可是接下来王嬷嬷的一句话让他的神色瞬间冷了下来。
“这……这不是那天王妃难产时,稳婆说能催生的"秘药"吗?”
玉簟瞬间被吓得花容失色。立刻上去要抢夺药瓶:“老糊涂,别在这儿胡诌分明是你记错了!我怎么可能……”
话未说完,府门处突然传来马匹嘶鸣,谢翊撞开人群,他踉跄扑向沈砚舟怀中的婴儿,却在看清孩子面容时轰然跪地:"阿棠...…" 还不等谢翊靠近。沈砚舟一脚踹在他胸口上和他拉开距离,蹙眉:“出去喝酒有能耐就喝死了别回来,你这个样子也不怕熏着阿棠!”
这声哽咽的呼唤,让谢棠突然"咯咯"笑起来。沈砚舟立刻将孩子包的更紧,生怕有丝毫闪失。
残阳如血,照得满院狼藉。谢翊蹙眉跪下来对着公公说道:“小女刚过满月,陛下何必急着赐婚?”
公公礼貌作揖:“镇北侯,这岂止是陛下的意思,当年先帝弥留之际,留下了一道密旨交给太师。”公公看向沈砚舟。
沈砚舟缓缓抽出袖中迷匣中,拿出密旨后半截:"...赐婚太子嫡长子,待及笄完婚。"
圣旨末端,皇帝朱批力透纸背:"太师血脉,当凤鸣朝阳。"
这原来才是先帝对太子的嘱托,不是所谓的托孤大臣,而是给他留了一个皇后的人选。
玉簟听后手中药瓶应声而碎,她不敢相信摇着头:“不可能,不可能的。”
在场的人哪里还有人能管她,老夫人赶忙拉着谢翊:“翊儿,他要带走谢棠,这可是我们……”
沈砚舟高傲抬起头,疏离清冷的气质让人看着就觉得他在看一滩烂泥。
“那好啊,你们侯府藏污纳垢,害死家妹。让我不带走谢棠也不是不行。那就把这件事彻头彻尾的查清楚。将伤害家妹的凶手缉拿归案。”
众人纷纷看向早己经吓得魂不守舍的玉姨娘。玉簟,哪还顾得上什么体面。跪着扑过来,求谢翊
“侯爷,侯爷,妾什么都没做,是沈氏,是沈氏福薄,我……”
话还没说完,重重的一巴掌打在了她的脸上,姣好的面容瞬间红肿一块。唇角溢出血丝。
沈砚舟的眼中却充满不屑:“看来你还是要保她了?”
谢翊没说话,甚至不敢首视沈砚舟的眼睛。
“战场上的战功赫赫,若知道你如今这般窝囊,清容会不会后悔当初嫁给你!”沈砚舟看了一眼玉簟:“事情做的漏洞百出。你是真当我沈家没人了吗?”说着,身形一闪抽出谢翊腰间佩剑,抬手一挥,却被谢翊拉着推到一边,玉簟的脸被划伤流出鲜血,沈砚舟怒瞪谢翊:“你敢拦我!”
“你不是想要阿棠吗?我准许你带她走。及笄之年回京城成婚。”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沈砚舟心头炸开。他不敢相信的看着谢翊的脸,想在他的脸上看出什么情绪和不得己。可是最终却什么都没有。他想张张嘴,替自己的妹妹问一句。在你心里,到底是不是有了别人?
但是他没那个勇气。妹妹尸骨未寒。他不再想让他承受心爱之人变心的苦痛。他抱着谢棠,一步一步离开这镇北侯府的深宅内院。身后的繁华或凋敝。仿佛都跟他再无关系。
沈砚舟不由得抬头看了看,天边残阳如血。
清容,这一次,哥哥就不带你回家了。
侯府祠堂
祠堂的穿堂风卷着纸灰打旋儿,十二盏长明灯忽明忽暗,将祖宗牌位照得鬼气森森。高悬的"慎终追远"匾额下,老夫人端坐在太师椅上,玄色织金马面裙纹丝不动,像块浸透了寒冰的墨玉。
玉簟跪在蒲团上发抖,额角磕出的血顺着描金地砖的牡丹纹蜿蜒。她偷眼往上瞄——老夫人腕间那串紫檀佛珠正一颗颗碾过指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知道为什么在这儿审你么?"老夫人突然开口,声音刮得人耳膜生疼。
“妾……妾不知”
老夫人垂眸,仿佛这答案是她早就知道的一般,她缓缓起身,在祠堂旁又添了一对烛光,玉簟这才看清了,离她最近的,赫然是沈氏的牌位,仿佛居高临下对她控诉审判。玉簟仿佛被人抽走了所有力气,整个人倒了下去,却拼命想往后爬,可是手脚都软了,没有力气移动半分。
老夫人微微抬头。缓缓的呼出一口气:“我原本还想留你一条命。眼看着翊儿这辈子怕是不愿意回家了,可你自己偏偏作死。吩咐下去就说我说的,老爷一日未归,这贱人就在偏院里诵经祈福。没有我的命令不得迈出偏院一步。”
玉簟听说几乎崩溃,下人们不顾她的哀求把她拉了下去。
王嬷嬷在一旁俯首:“老夫人,侯爷走了。”
老夫人叹了口气,看着祖宗牌位:“如果当初知道是这个结果,我宁愿在东圃种一辈子地,也不掺和这朝堂。如今,怕是退无可退了。”
“老夫人……”
老夫人无奈摇摇头,缓缓朝外走去:“你不必安慰我,我们侯府这块肥肉,不知道还要多久就被鲸吞蚕食喽……”
光阴似箭,一转眼就是十三年……
淮南是大轩的塞外江南,鱼米之乡,除了远离京城外,土壤肥沃风景秀美人杰地灵。来过的人无不流连忘返。
暮春的溪水泛着碎银般的光,两岸垂柳轻拂水面,搅碎一池浮光。谢棠赤着脚踩在溪边卵石上,青碧罗裙高高挽起,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腿,水珠顺着肌肤滚落,在阳光下晶莹剔透。
她弯腰掬了一捧水,忽地朝岸上一扬——
“沈昭!发什么呆呢?”
水珠飞溅,映着日光,像撒了一把碎钻。
沈昭抱臂倚在柳树下,嘴里叼着根草茎,闻言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他生得极好,剑眉星目,轮廓分明,偏生眉眼间总带着几分混不吝的痞气,像是天生就不把规矩放在眼里。 若不是眉眼之间和沈砚舟像了个十成十,很难想象,这太师府百年世家家规森严竟然出了这么一个混不吝。
“谁发呆了?”他嗤笑一声,目光却不动声色地落在她身上。
少女乌黑的长发只用一根碧玉簪松松挽着,几缕碎发被水汽沾湿,贴在瓷白的脸颊边。她笑起来时,杏眼弯成月牙,唇色比溪畔的野樱桃还要鲜润。脚踝上的银铃随着她的动作泠泠作响,像是春日里最灵动的风铃。
沈昭喉结微动,却只是漫不经心地别开眼,语气散漫:“玩够了没?当心着凉。”
谢棠撇撇嘴,索性踢起一片水帘,晶莹的水珠在半空划出弧线,又簌簌落回水面,惊得几尾小鱼倏地游开。她笑得得意,转身往溪心走了几步,水流没过她的脚踝,银铃的声响混着潺潺水声,清越动人。
“沈昭,你也下来!”她朝他招手,眉眼间尽是明媚的挑衅。
沈昭盯着她看了两秒,忽然扯了扯嘴角,笑得痞气:“呦呵,今儿大小姐良心发现了。”
他慢悠悠地首起身,拍了拍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懒散:“行啊,叫声哥哥听听。”
谢棠瞪他:“你想得美!”
沈昭低笑,眼底却闪过一丝极浅的温柔。他站在岸边没动,只是看着她戏水的背影,日光透过柳枝斑驳地落在她肩头,像是为她披了一层碎金纱。
他扶着粗壮的树枝:“谢棠,我怕我刚下去,你就要把我按在水里淹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