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野挣扎着,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半截短短的铅笔头和一个卷了边的、小小的笔记本。
他靠在墙上,用那只还算完好的右手,沾着自己伤口渗出的血水,墨水早己用完,在笔记本撕下的一小片纸上,以惊人的意志力,稳定地写下几行极其简练却信息量巨大的字:
后山鹰嘴崖东北方深谷。遇敌特三人。携枪(或己无弹),持刀。口音确为日语。搏杀其一,坠崖。余二人遁,疑匿于山中。重伤,暂安。速报!顾野。
每一个字都力透纸背,带着血的气息。
他小心地将这封血书叠好,塞进工装裤最深的、相对干燥的一个口袋。
扶着墙壁,再次艰难地站了起来。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但他咬着牙,挪到院门后,侧耳倾听。
外面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枯草的沙沙声。
他猛地拉开沉重的门闩,推开一条缝隙,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外面沉沉的夜色。
确认无人,他才闪身而出,没有走向村中亮着灯火的地方,而是沿着房屋的阴影,朝着村东头赵建军的家,一步一顿,艰难前行。
每一步,都在泥土地上留下一个混着汗与血的、深沉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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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军!开门!”
顾野低沉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促声音,如同闷雷敲在赵建军家的破木门上,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屋里传来一阵慌乱的踢踏声和赵建军睡意朦胧的嘟囔:“谁啊?大晚上的……” 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赵建军揉着眼睛探出头来。
当借着屋里的油灯光看清门外顾野的模样时,他瞬间吓得魂飞魄散,睡意全无!
“野…野哥?!我的老天爷!你这是咋了?!” 赵建军失声惊叫,猛地拉开门。
眼前的顾野,脸色惨白如鬼,嘴唇干裂带血,左肩和肋下被胡乱包扎的布条早己被血浸透。
整个人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唯有那双眼睛,依旧亮得惊人,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
“别声张!”顾野一把抓住赵建军伸过来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急迫,
“听我说!没时间了!立刻去找车!板车、驴车都行!送我去公社卫生院!越快越好!”
“可你这伤…先叫赤脚医生看看吧……” 赵建军看着那还在渗血的伤口,声音都变了调。
“不行!”顾野厉声打断,眼神锐利如刀,
“听我的!立刻去!” 顾野喘了口气,身体晃了一下,但抓着赵建军的手却丝毫没松。
赵建军不敢再多说,怕再晚一点他野哥就要嘎了。
转身就冲进夜色里,朝着村里有板车的人家狂奔而去,连鞋子都差点跑掉一只。
顾野靠在冰冷的门框上,看着赵建军消失的方向,一首紧绷的神经似乎才稍稍松弛了一丝。
剧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猛烈袭来,他眼前一黑,身体顺着门框滑落。
﹉﹉
冰冷的夜风灌进破旧的板车,每一次颠簸都像钝刀割在顾野的伤口上。
赵建军在前面拼命赶车,鞭子甩得啪啪作响,焦急地频频回头。
“野哥!撑住!快到了!”赵建军的喊声带着哭腔。
顾野没有回应,全部力气都用来对抗黑暗和剧痛,右手死死按在胸前藏纸条的口袋上。
板车终于冲进公社医院的院子。
刺鼻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
值班医生和护士被赵建军的呼喊惊动,看到血人般的顾野,一片慌乱。
“快!抬进来!小心!”值班的张医生经验丰富,立刻指挥将顾野挪上担架床,推进处置室。
无影灯惨白的光刺眼。
顾野意识在剧痛和眩晕中沉浮。
他感觉到剪刀剪开黏连血肉的布条,听到压抑的惊呼。
“老天!肩胛骨都露出来了!”
“失血太多了!”
“生理盐水冲洗!清创!准备缝合!”
消毒水刺痛伤口,顾野闷哼绷紧身体。
张医生清理伤口边缘,吩咐护士:“准备局部麻醉!伤口太大太深!”
护士转身取药。
就在这一瞬间,顾野猛地睁开眼,眼神异常清明!
他用还能动的右手死死抓住张医生袖口!
“医生!”他声音嘶哑却清晰,“帮我,叫门口赵建军进来,就说…我有话交代…”
张医生被他的眼神和动作惊住:“同志别动!伤口在流血!等……”
“不行!”顾野打断,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眼神紧迫,“叫他,快!交代…后事……”
张医生心头一震。
这伤虽重,但此人意志顽强,未必到交代后事的地步。
但那眼神里的托付感,让他感到事情绝不简单。
“小刘!”张医生果断对护士下令,“立刻去门口叫赵建军同志进来!快!”
护士小刘愣了一下,赶紧跑出去。
处置室只剩顾野和张医生。
顾野眼神死死盯着门口。
张医生按压伤口止血,心情复杂。
急促脚步声传来。
赵建军满头大汗冲进来,看到顾野惨状,眼圈瞬间红了:“野哥!”
顾野看到赵建军,眼中光芒微亮。
他艰难抬起右手,颤抖地指向胸前口袋,嘴唇翕动,声音微弱却字字重锤:
“口袋的东西…拿出来,立刻送去…公安局,亲手交!要快!”
每一个字都耗尽他最后心力。
说完,他头一歪,彻底失去意识,右手无力垂落。
“野哥!”赵建军目眦欲裂扑过去。
“让开!”张医生拉开他,迅速检查脉搏呼吸,“晕过去了!快!麻醉!清创缝合!”
处置室再次陷入忙碌。
赵建军被推到一边。
他死死攥拳,看着顾野胸前血浸的口袋。
野哥最后的眼神和话语刻进心里。
他猛地咬牙,趁医生护士注意力全在顾野身上,伸手探入那口袋,摸到一张被血浸透发硬的纸片!
他心头狂跳,迅速攥紧纸片塞进自己裤袋最深处。
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手术台上的顾野,赵建军转身就走,高大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夜色中。
赵建军冲出医院,辨认方向,朝着县公安局狂奔。
他跑得肺像火烧,双腿灌铅,但攥着纸条的手丝毫不敢松。
终于看到县公安局的门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