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厅里的水晶灯在雪夜中泛着暖光,罗岭的话像颗炸雷,炸得满桌人手里的餐具都顿在半空。
坐在下首的建筑系学弟最先反应过来,筷子“当啷”掉在骨碟上,溅起两滴汤汁:“肖队?不是半年前B区突围就……”
“小贾说得对,肖飞牺牲的消息是战报处盖了章的。”坐在主位的后勤部长侄子晃着红酒杯,冰块撞在杯壁上发出脆响,“你小子该不会是物资队冻出幻觉了?”
罗岭脖子涨得通红,探身抓住桌沿:“我跟老周、阿梅一起去的!我们三个人都看见那道影子从玫瑰庄园翻墙出来,战术服左臂有晨曦小队的火焰徽章——”他突然压低声音,“最邪门的是,他怀里还搂着个穿白裙子的女人,那女人头发长到腰,雪地里白得像团雾。”
满桌人霎时安静。
晨曦小队的徽章是肖飞亲自设计的,火焰纹路里嵌着七颗星,代表七名初始成员。
半年前战报上说肖飞为掩护大部队撤离,被丧尸群困在B区废弃医院,连尸体都没找到。
“老周?”贾祥云敲了敲桌子,“上周跟你换药品的老周?我明早去后勤处调他的出勤记录。”他话音未落,旁边扎高马尾的女生突然拽他袖子:“肖飞住哪区?A区哪栋别墅?”
“我哪知道具置!”罗岭被问得首挠头,“就瞥见一眼,他转身太快,等我们追过去早没影了。”女生咬着嘴唇摸出手机,屏幕蓝光映得她眼尾的泪痣忽明忽暗:“那你记不记得大概方向?玫瑰庄园东边是17栋到23栋,西边是……”
“咳。”毛国文的咳嗽声突兀地插进来。
他握着水杯的手青筋凸起,杯壁上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在桌布上晕开个深色的圆。
三个月前肖飞牺牲那晚,他也是这样握着水杯,手机屏亮起来,是肖飞的消息:“今晚有你爱吃的酱牛肉,别在训练场待太晚。”
“老毛你脸怎么白成这样?”贾祥云伸手要拍他肩膀,毛国文却猛地站起来,军大衣带翻了椅子,“咚”的一声撞在身后的服务台上。
“胃有点疼。”他扯了扯领口,雪粒子顺着开衫灌进去,凉得他后颈发紧。
夜风卷着雪粒子扑在脸上时,毛国文才发现自己跑错了方向。
他本该回宿舍,此刻却顺着基地主干道往A区走,战术刀攥在掌心,刀鞘上那道划痕硌得生疼——那是去年丧尸潮时,肖飞替他挡下变异体抓击留下的,刀尖扎进墙里的瞬间,他听见肖飞闷哼:“老毛你跑快点,老子刀都卷刃了。”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是肖飞的新消息:“小柔说你爱吃糖醋排骨,让周剑多留了半盘。”毛国文停在路灯下,雪粒子落在屏幕上,把“小柔”两个字洇得模糊。
小柔是苏小柔,晨曦小队唯一的医疗兵,半年前战报里说她跟肖飞一起……
他突然想起今早去食堂,周剑确实多给了他半盘糖醋排骨,当时他还笑周剑转性了。
现在想来,周剑把排骨堆得像座小山,筷子戳进肉里时说:“毛哥多吃点,最近基地要变天。”
雪雾里传来脚步声,毛国文猛地转身,战术刀差点出鞘。
路灯照出个穿白裙子的身影,发梢沾着雪,正踮脚够门廊上的红灯笼。
“苏小柔?”他脱口而出。
那身影回头,眼尾的泪痣在雪光里一闪:“毛哥?这么晚还在外面?”她怀里抱着个保温桶,掀开盖子时,红烧肉的香味裹着热气涌出来,“肖飞说你肯定没吃晚饭,让我给你送点热乎的。”
毛国文盯着保温桶里颤巍巍的肉块,突然想起三个月前收肖飞遗物时,战术刀鞘里塞着张纸条,字迹被血浸透了大半,只看得清最后一句:“老毛,替我照顾小柔。”
“他在屋里。”苏小柔指了指身后的别墅,二楼窗户透出暖黄的光,“刚洗完澡,非说要给你留热汤。”她伸手替毛国文拍掉肩头的雪,指尖凉得像片雪,“毛哥,你手怎么这么抖?”
毛国文没说话。
他望着二楼晃动的人影,那道影子弯下腰,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像极了肖飞每次找战术地图时的模样,急得把沙发垫都掀起来。
“叮”的一声,他手机又震了。
这次是贾祥云发来的消息:“老周的出勤记录调出来了,上周五确实去了A区。”后面跟着张照片,是老周在物资队群里发的定位,坐标正对着玫瑰庄园西墙。
雪粒子还在落,毛国文却觉得有团火从胸口烧到眼眶。
他接过保温桶,汤底烫得他掌心发红,却烫得踏实。
二楼的影子突然趴到窗台上,冲楼下挥了挥手,虽然隔着雪雾,毛国文还是认出那道挥臂的弧度——肖飞每次胜利归来时,都是这样大大咧咧地挥手,战术手套上还沾着丧尸的血。
“进去吧。”苏小柔推了他一把,“他等你好久了。”
别墅门“吱呀”一声开了,穿灰色家居服的男人探出头,发梢还滴着水,额前的碎发翘成小卷:“老毛!我就说你肯定忍不住——”他话没说完,突然愣住,“你怎么哭了?”
毛国文吸了吸鼻子,把保温桶往肖飞怀里一塞:“滚蛋,雪粒子进眼睛了。”
肖飞笑出了声,伸手揉他后颈:“行,雪粒子进眼睛。那你说说,我让周剑留的糖醋排骨,是不是比去年的还多?”
楼上传来闹钟的响声,苏小柔看了眼手表:“六点了,该做早餐了。”她转身往厨房走,白裙子扫过毛国文的裤脚,像片落在雪地里的云。
肖飞拽着毛国文往屋里带,暖气裹着咖啡香涌出来。
毛国文瞥见茶几上摊开的战术地图,边角被折得卷起来,正是肖飞常用的那套。
地图旁边放着瓶跌打药,标签上是苏小柔的字迹:“每日三次,涂完睡觉。”
“老毛你看这个。”肖飞翻开地图第二页,上面用红笔标着B区丧尸群的移动路线,“我怀疑半年前的突围战有内鬼,当时的撤退路线……”
“先吃饭。”毛国文打断他,指了指厨房方向,“小柔说今早要做你最爱的虾仁粥。”
肖飞愣了愣,突然笑出声:“行,听小柔的。”他把地图收进抽屉,转身时战术服搭在椅背上,左臂的火焰徽章在晨光里泛着微光,七颗星颗颗分明。
与此同时,三公里外的宴会厅里,贾祥云捏着老周的出勤记录,指甲在纸页上压出道印子。
旁边几个世家子弟凑过来,其中一个摸着下巴:“肖飞要是活着……晨曦小队的资源,怕是要重新分配了。”
“先别急着下结论。”贾祥云把记录塞进西装内袋,“等我查清楚玫瑰庄园那晚的监控——”他话音未落,手机弹出条新闻推送:“A区19栋别墅今日凌晨出现可疑热源,巡逻队己前往核查。”
雪粒子还在落,晨光却穿透了云层。
贾祥云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突然想起毛国文离开时泛红的眼尾,和那通始终打不通的电话。
有些事,怕是要变了。
宴会厅的水晶灯渐次熄灭时,贾祥云的皮鞋跟在大理石地面敲出清脆的响。
他捏着老周出勤记录的手在大衣口袋里蜷成拳,身后三个世家子弟缩着脖子跺脚,哈出的白雾在零下的空气里凝成小冰晶。
“老贾,真要查监控?”穿皮夹克的方少拽了拽他胳膊,“晨曦小队的资源本来就压着咱们几家,肖飞要是活蹦乱跳回来……”他没说完的话被风卷走,贾祥云抬头看向A区方向,19栋别墅的窗户还亮着暖黄的光。
“不查能行吗?”他扯了扯围巾,喉结在羊绒里滚动,“上回物资分配会,肖飞拍着桌子说‘老子小队的人饿肚子,谁也别想端安稳碗’——”他突然住嘴,因为方少的手机屏幕亮了,是巡逻队刚发来的消息:“A区19栋热源核查完毕,系住户正常活动。”
方少把手机往他面前一凑,照片里能看见模糊的人影,一个穿家居服的男人正往保温杯里倒热水,另一个白裙子的身影在擦餐桌。
贾祥云的指甲掐进掌心,突然笑了:“正常活动?肖飞半年前就该烧成灰了。”他转身大步往停车坪走,皮鞋跟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声,“明早我去调玫瑰庄园的红外监控,要是查不出……”
“查不出什么?”方少追上来,呼出的白雾里带着酒气,“老毛那德行你又不是没见,刚才在宴会厅跟见了鬼似的——”他的话被贾祥云的眼神截断,后者己经坐进驾驶座,引擎轰鸣声盖过了未尽的话音。
雪粒子砸在车窗上,几个身影很快消失在主干道的转弯处。
同一时刻,A区19栋的厨房里飘出甜香。
肖飞盯着锅里翻腾的虾仁粥,勺子在手里转了三圈又三圈,水蒸气模糊了他额前的碎发。
玻璃移门后,苏小柔正背对着他擦料理台,白裙子的腰身处被她攥出几道褶皱——从昨晚到现在,她己经躲了他三次。
“小柔……”他试探着开口,勺子碰在瓷碗上发出轻响,“粥要稠了。”
没应声。
苏小柔的指尖在台面上敲出急促的鼓点,发梢沾着的水珠滴在围裙上,洇出个小圆圈。
肖飞望着她后颈泛红的耳尖,想起昨晚自己犯的蠢——明明说好了任务结束就报平安,结果在B区废墟里耽搁了三天,连手机都没电。
等他翻墙回来时,苏小柔正蹲在玫瑰庄园的雪地里找他,睫毛上沾着冰碴子,见了他第一句话是:“肖队长,您还知道回来?”
“加了鲜贝。”他把火调小,从保温箱里摸出个青瓷碟,“周剑说这是今晨刚到的海产,我天没亮就去仓库守着……”碟子在餐桌上发出轻响,苏小柔的肩膀终于动了动。
他乘胜追击,从身后掏出束沾着雪的野梅:“在庄园后坡摘的,你说过……”
“说过喜欢梅枝映雪。”苏小柔转身时眼眶还红着,却伸手接过了花束,“可你上次说要给我摘,还是去年春天。”她的指尖擦过他手背的旧伤,那是替她挡丧尸爪留下的,“三天,肖飞,三天没有消息……”
肖飞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心跳声透过毛衣布料震得她掌心发痒:“我错了。”他低头吻她发顶,“以后任务再急,也先让罗岭发定位。”锅里的粥“咕嘟”冒了个泡,香气裹着热气漫上来,苏小柔吸了吸鼻子,终于松开攥着围裙的手。
餐厅的实木桌上摆着西样早餐:虾仁粥浮着翠绿的葱花,梅干菜扣肉蒸得酥软,糖霜发糕沾着亮晶晶的桂花蜜,还有碟切得薄如蝉翼的酱牛肉——肖飞记得她昨晚嘟囔“食堂的酱牛肉太柴”。
苏小柔盯着发糕上的桂花,手指悄悄碰了碰他的手背:“你什么时候学会蒸这个?”
“跟周剑学的。”肖飞给她盛粥,勺子在碗沿碰出清脆的响,“他说要哄人开心,得先哄胃。”他望着她小口喝粥的模样,喉结动了动,“昨天你躲在浴室不出来……”
“我没躲。”苏小柔咬着发糕,腮帮鼓得像只松鼠,“我是……”她突然凑近他,眼尾的泪痣扫过他鼻尖,“在想怎么罚你。”
肖飞的呼吸一滞,正要说话,却见她的注意力又回到了粥碗上。
虾仁被煮得半透明,在米油里沉浮,她舀起一颗吹了吹,塞进嘴里时眼睛弯成月牙。
他忽然就酸了,伸手捏住她的手腕:“苏医生,我在这坐着呢。”
“嗯?”她歪头,发梢扫过他手背,“粥很好吃呀。”
“比我还好吃?”
苏小柔突然笑出声,把最后一口粥喂进他嘴里:“肖队长的醋坛子,比周剑的泡菜缸还大。”她抽回手时,他却扣住她的指节,十指交缠的温度透过晨雾漫开。
窗外的雪停了,晨光透过纱帘落在交握的手上,把两人的影子叠成小小的一团。
“对了。”苏小柔抽回手去拿酱牛肉,“我哥昨天说最近顾家在谈港口合作,他熬夜看文件……”她的声音突然轻了,“昨晚我去送参茶,他眼底都是红的。”
肖飞的拇指着她指节的薄茧——那是长期握针筒留下的。
他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想起毛国文昨晚泛红的眼尾,想起宴会厅里那些欲言又止的眼神。
有些事确实要变了,但此刻,他望着对面人发顶的小卷,突然觉得,变就变吧。
“等会我去看看他。”他把最后一块酱牛肉夹进她碗里,“顺便问问,顾家那批医疗物资什么时候能到。”
苏小柔的筷子顿在半空,忽然伸手摸他额头:“肖队长今天怎么这么体贴?”
“因为某人的早餐快被吃完了。”他笑着抽走她的碗,“再闹,粥都凉了。”
晨光里,交握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而三公里外,贾祥云的轿车碾过积雪,副驾上的老周出勤记录被风掀起一页,露出玫瑰庄园西墙的坐标——那是肖飞翻墙的位置,也是某些人命运转折的起点。
此刻,城市另一头的顾家顶楼办公室里,苏浩揉了揉发酸的后颈,台灯在文件堆里投下昏黄的圈。
他翻开最新的港口合作方案,钢笔尖悬在“同意”二字上方,窗外的雪光突然晃了眼。
他伸手拉开窗帘,正看见A区19栋的窗户里,两个交叠的影子在晨光中晃动。
“要变天了。”他低声说,钢笔在文件上洇开个小墨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