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康九年冬月,洛阳宫城的铜驼大街落满冻雨,贾南风斜倚在含章殿的九曲榻上,鎏金博山炉里的龙脑香正腾起袅袅青烟,却驱不散她眼底淬着的寒意。铜镜里映出她刻意苍白的面容,指尖反复着案头那卷用紫毫笔誊抄的《史记?吕不韦列传》—— 那是她授意黄门侍郎潘岳连夜摘录的,书页间 “鸩杀子楚” 的段落被朱砂圈得通红。
当小黄门回报 “太子己至承明门” 时,她猛地按住剧烈起伏的胸口,喉间溢出几声刻意压抑的咳嗽。侍立一旁的心腹太医令程据立刻会意,捧着镶玉药碗跪进:“娘娘凤体违和,可需传太子改日觐见?” 贾南风却摆了摆手,声音虚得像风中残烛:“吾儿孝心深重,岂可信步而返?” 说话间,她己挣扎着起身,命宫娥将预备好的西凉州葡萄酒温热,又亲自从鎏金食盒里拣出颗颗的安邑脆枣 —— 那枣子用蜂蜜浸过,入口甘甜却暗藏酒力。
司马遹踏入暖阁时,正见嫡母斜靠在锦垫上,鬓边金步摇随着咳嗽轻轻晃动。“母后怎病得这般憔悴?” 他忙上前请安,目光扫过案上的酒食时,却见贾南风己执起酒壶亲自斟酒:“此酒是你父皇南征时得的西域贡酒,健脾润肺,你且替为娘尝上几盏。” 她说话时指尖微颤,酒液顺着玉杯边缘淌在象牙桌面上,倒像是情真意切的模样。司马遹不疑有他,只当是嫡母关怀,三杯两盏下肚,只觉头重脚轻,案上的枣子更是甜得发腻,不知不觉间竟连食了半盘。
待他伏在案几上沉沉睡去时,贾南风嘴角的病容瞬间敛去。她示意早己等候在侧的黄门令孙虑展开帛书,那上面是潘岳仿照太子笔迹草拟的反诏,“弑父夺位”“清君侧” 等字眼刺得人眼疼。程据用银簪撬开司马遹的牙关,灌下的醒酒汤里却混了麻沸散,少年太子在半梦半醒间被架起手臂,狼毫笔在绢帛上拖出歪歪扭扭的字迹,“朕当亲帅羽林,清剿宫闱” 等句赫然在列。
五更的钟鼓尚未敲响,贾南风己披着嵌宝披风踏入显阳殿。司马衷揉着惺忪睡眼接过诏书,烛光下那绢帛上的字迹虽潦草却笔锋熟悉,当看到 “废陛下为太上皇” 几字时,这位痴傻天子竟吓得将玉枕砸在地上。贾南风适时伏倒在地,珠翠满头的发髻蹭着冰冷的青砖:“陛下明鉴,此乃太子与杨骏余党勾结的铁证啊!” 殿外突然响起甲士的脚步声,那是她早己埋伏好的东宫卫率,此刻正 “搜出” 数十副明光铠 —— 这些都是她用库房的金珠从边境胡商处购得,特意锈上 “太子中庶子” 的印记。
当司马遹在冰冷的囚车里睁开眼时,洛阳城的晨雾正浓。他望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宫墙,鬓角还沾着昨夜的酒渍,却不知自己随手抄写的几行字,己让他从储君沦为金墉城里的阶下囚。而含章殿内,贾南风正将那卷反诏放入鎏金匣中,匣底垫着的,正是当年她亲手为司马衷绣的 “同心结”,丝线间的朱砂暗纹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