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要是让爹知道,我采药救了一个全性,会不会罚我禁足济世堂?”
女人轻叹一声。
“管不了那么多了,”她低声自语,像是给自己打气,“我还得回去见小先生呢。想瞒住爹,总能瞒住的。”
话音未落,躺在地上的谷畸亭身体猛地向上反弓,剧烈地抽搐起来,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嗬嗬声。
女人瞳孔一缩,额角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
“怎么回事?”她的声音绷紧了,“不是已经吊住命了吗?”
刚才那点安稳,竟如此脆弱。
她左手立刻探入药篓,抓出一个寸许长的青玉小瓶。
瓶底古篆刻着“济世堂”三字。
瓶塞拔开,一股冷冽的异香迅速弥散开来。
她指尖蘸上瓶中淡紫色的粉末,没有丝毫犹豫,立马涂抹在谷畸亭干裂的嘴唇上。
“济世堂的紫玉回春散都用上了,不信压不住你。”
药粉见效极快。
谷畸亭苍白如纸的脸上,几息之间便透出一抹微弱的血色。
女人的心刚稍稍放下,那股灰败的死气骤然反噬!
那抹血色迅速褪去,谷畸亭的皮肤变得比之前更加惨白起来。
“这侵蚀…非同小可!”
女人心头剧震。
家传秘药竟只能争得片刻喘息?
这死气充满恶意,源头究竟在何处?
她方才已仔细探查过谷畸亭全身经络脏腑,竟找不到一个明确的病灶。
这感觉,不像治病,倒像在与某种盘踞在谷畸亭生命本源中的非人存在争夺这具躯壳!
不能再等了。
“紫玉回春散的药力不够…那就加上我的‘炁’!”
她眼神一厉,丹田处家传功法轰然运转。
一股清冽纯净的生机自本源涌起,迅疾流向指尖。
那蘸着紫玉粉末的手指,此刻温润如玉,却透着一股锋锐。
“定!”
指尖裹挟着药力与精纯真炁,化作一枚无形的针,狠狠点向谷畸亭胸口膻中大穴!
“呃!”
谷畸亭身体剧震,皮肤下的青筋如活物般疯狂扭动。
一股带着强烈吞噬意味的漆黑气息,猛地从他四肢百骸深处爆发出来,凶狠地撞向那注入的生机与药力!
好凶戾的东西!
女人脸色微白,额角的汗珠滚落。
指尖传来的感觉清晰无比,她的真炁如同撞进了一堵不断吞噬生机的淤泥之墙。
那死气并非外邪,它仿佛就寄生在谷畸亭自身的命元里,此刻被外力刺激,正贪婪地想要吞噬掉她这缕带着生机的本源之炁。
“找不到根?那就把你整个‘封’在里面!”
她紧咬牙关,指尖稳如磐石,将真炁催动到极致。
清冽的炁混合着紫玉回春散那奇异的冷香药力,瞬间在谷畸亭体内扩散开来。
如同墨汁滴入清水,又如坚韧的蛛网无声张开。
一层极其纤薄却异常坚韧的炁膜迅速形成,强行包裹住那汹涌反扑的死气核心,死死阻断了它向外疯狂蔓延,侵蚀生机的通道。
嗤…嗤…
灰黑的死气与淡紫的药炁在谷畸亭皮肤下激烈交锋,形成诡异的明暗纹路,时隐时现。
那死气左冲右突,狂暴异常,如同被囚禁的凶兽。
紫玉回春散的药力在炁的引导下,冰冷地冻结着死气扩张的边缘,而女人的真炁则化为坚韧的壁垒,将死气爆发的破坏力死死压缩禁锢在脏腑深处的一隅。
终于,那狂暴的死气冲击渐渐显出颓势,后继乏力,被那层结合了秘药与精纯生机的炁膜死死封禁在内。
虽然未能根除,但那疯狂吞噬生机的势头,总算是被硬生生扼住了。
只要这个炁膜不被外力所破,谷畸亭性命无忧。
谷畸亭剧烈的抽搐缓缓平息,身体软了下来,呼吸微弱也不再断续欲绝。
女人长长吁出一口浊气,收回微微颤抖的手指,疲惫感如潮水般涌上,面色也苍白了几分。
她看着地上气息暂时平稳下来的谷畸亭,抬手抹去额角的汗,唇角牵起一丝带着疲惫的笑意。
“这死气邪门得很,像是长在他命里似的。”
她低声自语,目光落在自己沾着药粉的指尖,“不过,济世堂的招牌,总归没砸在我端木瑛手上。”
咻~
尖锐的哨声骤然撕裂屋外的暴雨,似毒虫嘶鸣般怪异,三声急促,彼此呼应。
“头儿,他从武当后山下来的,这么大的雨,准在破屋里!”
“围起来!别让点子溜了!”
“害死长老,姓谷的今天必须偿命!”
粗粝凶狠的呼喝混杂着踏泥声急速逼近。
破烂门窗透入的光影在潮湿墙壁上投下晃动的人影,隐约可见奇形兵刃的寒光。
“不是吧?”端木瑛对着昏迷的谷畸亭无语道。
“果然全性都是活靶子,连累老娘也得跑路。”
屋外,脚步声已到门前。
救人救到底,没时间了!
目光扫过他身上的金针——百会、膻中、印堂,维系心魂的命针绝不能动。
其余辅针……
“撑住了哟。”
她双手化作虚影,几声轻响,其余金针瞬间拔除,仅留三根命针兀自微颤。
她猛地将谷畸亭沉重的身体翻转,抓住一臂,奋力想将他背起。
第一次,竟没成功。
“妈的,你怎么这么沉!”端木瑛牙关紧咬,额角青筋微凸,“还是我家小先生好,老娘随便都能抱起来……”
她侧身,肩头顶住他腋下,一手死死箍紧他腰腹,硬是将这沉重的躯体半背半拖地拽了起来。
谷畸亭的头无力地垂落在她颈侧。
窗外,一道惨白闪电骤然照亮几张狰狞逼近的脸。
轰!
腐朽的木窗被端木瑛用肩背狠狠撞碎。
木屑裹着风雨狂灌而入。
她没有丝毫犹豫,背着谷畸亭,纵身跃入窗外倾盆的雨幕。
噗嗤!
双脚深陷冰冷粘稠的泥潭,直没脚踝。
每一步拔出都像在和沼泽角力。
暴雨如鞭抽打在脸上,狂风撕扯着单薄的衣衫,几乎令人窒息。
身后追兵的嚎叫穿透风雨。
“头儿,人跑了!”
“追!别让姓谷的跑了。”
端木瑛无暇回头,死死架住谷畸亭不断下滑的身体,凭借采药人对山林的熟悉,埋头扎向屋后更茂密崎岖的斜坡。
荆棘和湿冷的树枝抽打着身体,留下道道火辣辣的刺痛。
泥浆不断灌入鞋袜,冰冷刺骨。
“还好换了一双布鞋,要是还穿那西洋马靴,非被抓住不可,但是..他就麻烦了。”
这剧烈的颠簸如同催化剂。
端木瑛臂弯里架着的躯体正发生着恐怖的变化!
原本只是灰败褶皱的皮肤,在雨水的冲刷下加速扩散,颜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加深,从灰败变成暗绿,如同陈年青铜器上滋生的锈蚀。
皮肤之下,那鼓胀的感觉更加明显,甚至能感觉到某种冰冷僵硬的东西在蠕动。
端木瑛很清楚,自己刚刚将谷畸亭的身体给平息,至少要休息半天才可以动的。
如此乱动,刚在他体内建起来的炁膜脆弱的很,很可能将那死气给泄露出来。
可现在,有不能停下。
“看你小子的命好不好了。”
端木瑛低语道。
呼!
一道尖锐的破空声擦着端木瑛的耳畔掠过,狠狠钉在前方湿漉漉的树干上。
那是一枚边缘带着锯齿,泛着幽蓝光泽的怪异飞镖,镖尾嗡嗡震颤。
端木瑛只需一眼,便看出上面沾着剧毒。
“逃?看你往哪儿逃~”
追兵的狞笑声就在身后十数步外,火把的光已经照亮了她脚下飞溅的泥浆,密集的脚步声如同催命的鼓点。
端木瑛心脏狂跳,肺部火烧火燎的。
她虽然是圈子里的人,可精通医术,武道一途并没有那么厉害。
此刻,她完全不敢回头,一味向前奔跑。
她猛地矮身,不再沿着坡道奔跑,而是拖着昏迷的谷畸亭,向旁边一片被茂密藤蔓和灌木半遮掩的陡峭岩壁滚去。
“抓紧!”
她低喝一声,不知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毫无知觉的谷畸亭听。
泥浆、碎石、枯枝噼里啪啦砸在身上。
两人如同滚地葫芦,顺着湿滑的岩坡一路向下翻滚。
天旋地转间,端木瑛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护住谷畸亭的头部和心口那三根金针的位置,用自己的身体承受着大部分撞击。
背脊和肩肘传来阵阵剧痛。
“妈的,千万不要划着我的脸,老娘我可刚成亲啊!”
砰!
最终,两人重重撞进一处向内凹陷的岩壁缝隙里,被茂密的藤蔓遮挡了大半,才停了下来。
巨大的冲击和亡命狂奔让端木瑛眼前阵阵发黑。
她强忍眩晕和全身散架般的剧痛,第一时间撑起身子去看谷畸亭。
这一看,心彻底沉到了底。
谷畸亭的情况比破屋里恶化了何止十倍!
皮肤上那灰败暗绿的斑块正疯狂蔓延,几乎覆盖了所有区域,颜色浓重得像凝固的淤血。
更骇人的是,在那片暗沉的皮肤下,密密麻麻的黑色纹理正浮现出来。
死气,终究还是泄露了。
他的脸痛苦扭曲,嘴唇是骇人的紫黑色,喉咙里发出“嗬…嗬…咕噜…”的怪响,像是被粘稠的东西死死堵住了气管。
“你丫的给我撑住!”
端木瑛的声音像烧红的铁块砸进冰水,滚烫炸裂,带着股能把阎王殿都掀翻的混不吝劲儿,“老娘手底下还没死过人!”
她整个人炮弹似的砸在谷畸亭身侧,膝盖磕在冰冷岩石上发出闷响,湿冷的潮气瞬间浸透布料,却浇不熄她皮肤下奔涌的热血。
指间金芒一闪,几根金针带着她滚烫的意志,精准又蛮横地掼入谷畸亭心口和丹田。
什么固本通脉的讲究?
去他大爷的!她要他活!
神阙穴?锁死!针落处,翠色炁息轰然爆开,霸道地灼烧着盘踞的死气!
内关穴?通开!针路所过,滚烫的力量在他经络里奔涌,蛮横冲撞开淤塞。
足三里?撑住!针尖贯入,她周身炁息沸腾,皮肤透出惊人的热力,仿佛要将自己最后一点生命力都榨出来,硬塞进对方将熄的炉膛。
每一针都灌注着她火山般的血气,每一缕炁息都滚烫灼人。
她不是在延缓死亡,是在用自己沸腾的热血和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狂气,硬生生把谷畸亭从鬼门关往回拽!
锁心脉?镇死气?不!她是用自己的医者信念之火,去点燃、去煮沸那即将冷却的血!
“想死?问过老娘了吗!”
她嘶吼着,毫不犹豫地将青玉小瓶里最后一点珍贵的紫玉回春散全部倒出,不顾药粉被泥水沾染,用力塞进谷畸亭嘴里。
汗水混着雨水和泥污,从她苍白的脸颊淌下。
她双手死死按在谷畸亭剧烈起伏的胸口,将精纯的木属炁息毫无保留地输送过去。
翠色的光芒在她掌心与他胸口之间微弱闪烁,如同风中残烛。
巨大的消耗让她脸色灰白透明,嘴唇毫无血色地颤抖,眼前阵阵发黑,太阳穴突突直跳。
但这些都无所谓。
只要眼前这个人能活!
呜——呜——呜——
那令人头皮发麻的怪异骨哨声,骤然在岩坡上方疯狂响起。这一次,近得如同贴着耳朵在吹,尖锐的音波刺得人耳膜生疼。
“阴魂不散!”端木瑛猛地抬头,眼中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都追到这儿来了!”
“在下面!我看见他们滚到下面去了!”
“难道是躲进石头缝了?”
....
追兵的呼喝声,兵刃刮擦岩石的刺耳锐响,潮水般涌来,瞬间堵死了狭窄的岩缝入口。
脚步声杂乱却逼近极快,几支火把摇曳着橘红色的光,在垂挂的藤蔓和地面的泥泞上,投下跳动的阴影。
火光也将岩缝深处的景象照得更加骇人。
谷畸亭不稳定的身体被暂时压制住了,此刻他似乎清醒了一些。
光晕照亮了端木瑛的脸。
巨大的消耗让她很是狼狈,额头的冷汗和肩臂渗出的血痕在火光下格外刺眼。
她急促地喘息着,目光死死锁在谷畸亭身上,又猛地转向被火光照亮的洞口。
“糟了…”
她声音因紧张而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谷畸亭喉咙里发出一死声音。
“走…别管我…”
端木瑛牙关紧咬,肩头的伤处传来阵阵锐痛,眼神却猛地一厉:“闭嘴!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