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冷的山林气息裹在身上,实在让人难受。
谷畸亭踏上了归途。
奇怪的是,这次送信任务完成后,系统竟毫无声息。
别说任务完成的提示,连奖励或是世界偏差值恢复的程度,都一概没有通报。
系统之前明说过,要他在这个世界呆满一年。
也许,正是这个缘故吧。
此刻他脑子里只有一个目标:秦岭。
残存的记忆里,高艮确实提过,送完信,就在那儿汇合。
可眼下,谷畸亭感觉自己的身体状况不妙。
离开武当山后,周圣的话就在脑子里盘旋不去。
那些关节他依旧想不通透,那具尸骸,究竟是个什么存在?
现在,谷畸亭心里就剩一个念头:回去。
回到那人所在的地方,找到那个人。
——无根生。
这念头像根尖刺,狠狠扎进他此刻的意识深处。
“系统现在装死,只能找他。也只有他,或许能解释这操蛋的一切……”
谷畸亭低语道。
本就带着伤,精神上又备受煎熬。
周圣的警告在耳边嗡嗡作响,昨夜烧刀子还在灼烧脏腑,想着自己背负身上的业火,还有那具可怖的尸骸,一刻不停地在意识里晃动。
“操……”
谷畸亭低骂一声,脚步踉跄,一把扶住旁边湿滑的树干才没栽倒。
“不能这样下去。”
他盯着撑在树干上的手,咬紧了牙关。
业火……三尸……劫眼尸骸……
混乱的信息碎片搅得他思绪翻腾。
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猛地窜了出来。
既然这业火源于自身,既然那尸骸可能是业火的根源。
既然大罗洞观能观过去未来……
那他自己,岂非就是一个入口?
一个通往内景,通往那缥缈莫测“答案”的入口?
“试试……”谷畸亭眼中掠过一丝狠厉。
他猛地松开扶着树干的手,身体晃了晃,强行站稳。
“老子自己试试看!”
他将观海之术催至极限,再次强行打破壁垒,触碰到大罗洞观。
一瞬间,周遭景象变幻,他已然回到了昨夜那片混沌的内景之中。
“给我出来!”
意念凝聚如锥,狠狠刺向那团沉寂的灼热核心。
他伸出手,带着对真相的极致渴望,不顾一切地向那光球探了下去。
突然,尸骸的影像出现在谷畸亭眼前,却十分模糊,完全看不清楚。
那道强大屏障施加着高压,模糊影像中的一切,都被这股压力强行抹去。
强烈的反噬之力瞬间引爆。
“呃啊!”
谷畸亭眼前一黑,现实中的他,踉跄着撞上旁边凸起的青石。
手骨发出闷响。
剧痛迟了一瞬才猛地炸开,与此同时,另一股灼热感猛地从他脊椎骨深处窜起。
是业火。
谷畸亭强行探查未来,竟将这焚灭因果的业火引到了现实。
这下,他真的是引火烧身了。
此刻的谷畸亭,每一寸感知、每一缕念头、每一个构成“谷畸亭”存在的碎片,都像被强行塞进了焚化炉。
业火舔舐着灵魂根基,焚烧着存在的证明。
自我意识正一寸寸被点燃剥落。
更糟的是,那具模糊的尸骸在业火的煅烧下,竟像活过来一般,缓缓苏醒。
“蝼蚁,尔敢探吾……”
一道非男非女,带着无数重叠回响的低语,直接钻进谷畸亭燃烧的脑海深处。
“这苦海无边无际……融入吾方得永恒……方得大自在……”
“你到底是谁!”
谷畸亭在内景中大声质问道。
尸骸没有理会他。
回应他的不是言语,而是更恐怖的景象。
尸骸周围的空间猛地塌陷扭曲,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骤然爆发,仿佛穿透了时空壁障。
紧接着,一片无边无际,翻腾着暗红粘稠泡沫的血海凭空涌现。
“这就是你想要的答案。”
尸骸的低语在血海的波涛声中显得空洞而遥远。
在这片令人窒息的血海中,方才出现的几具异族服饰的死尸,如同被注入了邪异的活力,猛地动了起来!
它们扭曲倒伏的身体在粘稠血浆里挣扎浮起,空洞死寂的眼窝死死盯着谷畸亭,腐烂发黑的手臂从血浪中探出,争先恐后地抓向他的脚踝、小腿、腰腹!
谷畸亭感觉自己正坠向无底深渊,腥臭粘稠的血浆疯狂灌入他的口鼻,窒息感扼住了喉咙,将他向血海最深处拖去。
那些死尸腐烂的面孔近在咫尺,空洞的眼窝里似乎映着他自己扭曲绝望的影子。
完了!
“莫失本心!”
周圣昨夜的警示之语,此刻在谷畸亭脑中炸开。
对!
不能丢了自己的心。
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燃料是能引发这场业火的?
贪生?嗜杀?迷性?
哪个才是他?
哪个才是点着这焚身业火的引子?
贪生!
在这无边血海,可怖尸骸的碾压下,那点求活的念头被撑得没了边,化成无边无际的恐惧,成了业火最上等的柴薪。
恐惧啃着理智,只想抓住任何一根能救命的稻草,哪怕那稻草直通更深的地狱——正是尸骸低语“融入吾方得大自在”的毒饵!
他越是怕,越是挣扎着想逃,那业火反倒烧得更旺,舔舐着灵魂。
“不!”
“老子绝不屈服!”
谷畸亭这声嘶吼不是冲着血海,而是对着自己魂灵深处,那被撑到扭曲变形的贪生恶念。
吼声震醒了最后一丝清明。
现实和内景的界限在业火焚烧下,眼看就要彻底模糊融化。
就在这混沌将吞没一切的时刻。
一股子钻心刺骨,狠狠捅穿了他混乱的意识!
是自己的手骨头!
现实中撞在青石上的那只右手!
这来自真实躯壳,半点做不得假的痛,在业火烧魂的煎熬里,竟显得如此清晰!
它像一枚冰冷沉重的铁锚,硬生生把他那不断往血海幻象里沉沦的意识,狠狠往上拽了一把!
剧痛顶点,他眼中反倒掠过一丝野兽般的凶光。
既然业火烧的是自身恶念,既然贪生是此刻的柴禾……
那就他娘的斩了它!
不是跟血海里的尸骸较劲,而是朝自己挥刀!
意念如刀,谷畸亭发狠,将灵魂里那点贪生怕死的念头,连根斩断!
从精神层面,硬生生剥离出去。
“烧!给老子烧!烧尽这身软骨头!老子奉陪到底!”
他在燃烧的内景中放声狂笑,状若疯魔。
主动迎向痛苦,而非逃避恐惧。
这釜底抽薪的一招,瞬间抽掉了业火最核心的燃料。
轰——!
内景中,翻腾的血海猛地一滞。
无数拖拽他的腐烂手臂,发出无声的尖啸,纷纷缩回。
那模糊尸骸的影像剧烈波动,发出愤怒的低吼。
“悖逆!悖逆天道!”
现实中的谷畸亭,身体剧烈抽搐。
体表那层虚幻却灼人的业火猛地向内坍缩,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摁回体内,迅速从他皮肤表面褪去。
业火回缩,血海幻象寸寸龟裂,谷畸亭的意识终于砸回了现实。
“大罗洞观……”
他想起强行窥探未来的举动,正是引来这业火的源头。
这门奇术,既能“观”见危险,是否也能……“锁”住危险?
噗!
谷畸亭喷出一口淤血,这下惨了,伤上加伤。
他踉跄着,凭着本能,跌跌撞撞,一头往山林走去。
轰隆——!
一道惨白的闪电,硬生生撕裂了天幕。
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噼啪作响。
不过几息之间,天地就被无边无际的雨幕彻底吞噬。
冰冷的雨水,浇透了谷畸亭身上那件单薄的灰色西装。
“呃啊……”
他喉咙里滚出一声嘶哑的哀嚎。
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他重重地向前扑倒,整张脸狠狠砸进泥泞冰冷的洼地里。
腥臭的泥浆糊满了他的口鼻。
这幅模样,狼狈得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白茫茫的雨幕里,他挣扎着抬起沉重的眼皮,眼角余光瞥见前方山坡下,一片黑黢黢的阴影轮廓。
像是一间废弃很久的破屋子。
“去那儿……躲躲……”。
谷畸亭榨干身体里最后一丝气力,手脚并用地爬到坡下,用肩膀猛地撞向那扇早已腐朽的破木门。
哐啷一声闷响!
门轴断裂,木门歪斜着敞开。
一股浓烈刺鼻的霉腐气味,混杂着尘土,劈头盖脸地涌了出来,呛得他一阵猛咳。
屋里的地面覆盖着厚厚的浮尘,雨水顺着屋顶的破洞滴滴答答地漏进来,敲打在角落一个破瓦罐上,发出单调的回响。
“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牵动了体内的伤势,谷畸亭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身体彻底脱力,软软地顺着墙根滑倒,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
吱呀——
那扇歪斜的破木门,再次被推开的声音。
紧接着,是脚步声。
门槛外的泥地上,发出轻微的噗叽声。
脚步声停在了门口。
一道身影遮住了门外灰白的天光,在昏暗的室内投下一个模糊的剪影。
来人收拢了手中那把陈旧的油纸伞,雨水顺着伞骨滴滴答答地落在门槛边的泥水里。
伞的主人微微侧身,将伞轻靠在腐朽的门框旁,动作透着一种习惯性的利落。
借着屋顶破洞漏下的惨淡天光,勉强能看清来人的轮廓。
是一个女人。
一身剪裁利落的洋装,小马甲勾勒出笔直的肩背线条。
背上背着一个用细密竹篾编成的结实药篓,篾条被雨水冲刷得油亮反光。
面容隐在逆光的阴影里,看不真切,只有一截线条干净利落的下颌。
女人一步踏进屋内。
鞋踩在厚厚的浮尘上,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她的目光扫过昏暗的角落,瞬间就凝在了谷畸亭蜷缩的身影上。
一丝惊讶掠过眼底。
这种鬼地方居然还有人?
但紧接着,一股血腥味,混合着眼前这人身上散发出的衰败的炁息,瞬间攫住了她所有的感官!
没有任何犹豫,甚至没有一句多余的言语。
女人身形一闪,已蹲在谷畸亭身侧。
一只沾着雨水微凉的手,径直探向谷畸亭沾满泥污的脖颈。
指尖稳稳压住颈侧跳动的脉搏。
“嘶……”
女子眉心骤然蹙紧。
指下的搏动微弱得很,明显是受了内伤。
而且乱得毫无章法,情况比想象的更糟。
她立刻收回手,两指极其谨慎地翻开谷畸亭紧闭的眼睑。
瞳孔涣散,对漏下的天光毫无反应。
布满血丝的眼白深处,竟隐隐透着一股灰雾般的色泽。
女人眼神猛地一凝。
这崩坏异化的状态……从未见过!
那股在体内疯狂冲撞、混乱到极致的炁息,更是闻所未闻!
但……这感觉……
她脑中念头急转,父亲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有些深陷内景无法自拔的术士,其炁会呈现出类似崩溃的混乱。
目光飞快扫过谷畸亭的手腕皮肤。
那上面,赫然是几道新鲜的被火焰灼烧过的焦痕!
外面暴雨倾盆,这屋子里也没生过火。
能造成这种痕迹的……绝不是凡火!
“啧,来不及细究了!”
女子心中低喝一声,当机立断。
她猛地反手探向背后药篓一侧,抽出一个半尺长的深青色布卷。
手腕一抖,布卷刷地展开,露出里面数十根排列整齐的金针。
那针囊古朴沉凝的质感,绝非凡品。
女子的眼神瞬间变得十分专注。
手指在针囊上闪电般一抹,三根细如牛毫的金针已稳稳捻在指尖。
心口膻中!
头顶百会!
眉心印堂!
三处要害大穴!
金针带着一种沉稳韵律的劲力,瞬间刺破污浊的衣衫和冰冷的皮肤。
针落下的刹那,一股沉静如山涧幽泉的炁息,顺着金针,沛然导入!
意识早已涣散的谷畸亭,被这三道冰冷清冽的泉流猛地刺中!
居然清明了不少。
那靠近的身影带来一丝微弱的的暖意。
探向脖颈的手指,稳定而微凉。
一丝若有若无的草木清气,穿透了浓重的血腥和焦糊味,带来一丝难以言喻的的心安。
谁……在……帮我。
屋子里死寂一片。
只有屋外暴雨的轰鸣,和屋内单调的滴水声在回响。
刚才女人导入的温和之炁,此刻正与他体内混乱的炁激烈冲突,如同冷水泼进滚油。
谷畸亭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而后慢慢平息下去了。
“暂时……吊住了。”
女人松了一口气,伸出指尖,极其小心地拂过他手腕灼伤处的皮肤。
指腹传来的触感,让她身体难以察觉地微微一僵。
冰冷!
僵硬!
缺乏活人皮肤应有的弹性!
甚至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滑腻感!
她倏地收回手指,低头看了看沾上污迹的指尖,又猛地抬头望向那张已经睡去的脸。
“这家伙……”女人脑中灵光一闪,一个模糊的印象浮现,“好像在哪儿见过?对了!是无根生身边那个跟班叫谷……谷畸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