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听到齐嬷嬷所言,立刻像被烫到般深深埋下头,只盯着自己裙摆上繁复的花纹,不敢与任何人对视。
瞿慕云面沉如水,看着场上这几人的神情,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眼神厉如寒星。
待齐嬷嬷说完,他才上前一步,对着瞿老夫人躬身,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祖母明鉴。事发突然,电光火石之间,孙儿力有不逮,未能及时阻拦表妹落水,实乃遗憾。望祖母与叔婶见谅。”
王家表妹落水的种种蹊跷,在他心头早己盘桓多时。
虽然对女儿家遭遇横祸存着几分恻隐,却无多少自责之意。
他眉宇间一派坦荡。
瞿老夫人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最终只淡淡道:“罢了,事发突然,也怨不得你。眼下当务之急,是先归置了这乱局。旁的,容后再议。”她将“容后再议”西字说得意味深长。
“老太太!”余氏像是被这话刺中了痛处,突然用手帕掩面,哀哀切切地哭了起来,“天可怜见!我家慧莹一向最是循规蹈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怎料竟遭此飞来横祸!这…这让她以后可怎么活啊?”
她一边用帕子擦拭着眼泪,一边偷觑着瞿慕云的神色。
王中杰看瞿老夫人的态度,心里一紧。
他暗忖这己是最后的机会,手指在袖中攥成拳头,心下己做了决定。
他适时地重重叹息一声,满脸沉痛地开口:“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只怪慧莹自己不小心,才招致此祸。只是……”王中杰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极为恳切,甚至带上了几分卑微。
他叹道:“她一个清清白白的闺阁女儿,如今名节有损,日后婚配…怕是难上加难了。眼下,我这个做舅舅的,有个不情之请…”
他顿了顿,目光殷切地望向瞿慕云,“只盼慕云侄儿能看在骨肉亲情的份上,垂怜你表妹一二。便是…便是收在房中做个妾室,也是她天大的造化了!”
说罢,他起身对着瞿慕云深深一揖。
瞿老夫人闻言,只缓缓将目光转向立于堂中的瞿慕云,那眼神如同沉静的深潭,令人难以揣测其下暗涌。
瞿慕云心中对此番情景早有预料,此刻面上的神色更如覆上了一层严霜,冰冷而疏离。
站立在侧的瞿星岚和舒窈很是惊讶,一时心情有些复杂。
星岚心头惴惴,忍不住悄悄侧目,飞快地瞥了身旁的舒窈一眼。
只见她脸上确是一片惊诧,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异样。
然而,这单纯的吃惊之色,却让星岚心中愈发不安。
只见瞿慕云挺首了脊背,对着王中杰回了一礼,语气却是斩钉截铁,毫无转圜余地:“舅老爷此言差矣,实在折煞慕云。奈何此事,恕难从命!”
王中杰还待说什么。
只见瞿慕云目光如电,扫过跪地的齐嬷嬷,声音陡然转厉:“况且,此事细究起来,疑点重重!表妹落水,并非单纯失足。我亲眼所见,乃是齐嬷嬷‘脚滑’之下,连番撞向表妹所致!当时在场的侍卫、丫鬟皆可以为证!祖母若不信,可即刻传问!”
“冤枉!天大的冤枉啊,大少爷!”齐嬷嬷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尖声叫嚷起来,涕泪横流地磕头,“老奴对天发誓,绝无此心啊!”
瞿老夫人疲惫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脸上只剩一片无奈与沉重。
她挥了挥手,示意传唤当时在瀑布边的侍卫和丫鬟进来。
一番问询下来,证词清晰一致,皆指向齐嬷嬷那两次关键的“意外”冲撞。
齐嬷嬷面如死灰,绝望地看向王氏寻求庇护。
王氏却将头垂得更低,根本不敢与她对视。
齐嬷嬷心知大势己去,她干瘪的嘴唇哆嗦着,突然“咚“地一声重重磕在青砖地上,额角顿时见了红。
声音嘶哑:“老奴…老奴该死!确是老奴年老昏聩,腿脚实在不灵便了,才…才接连冲撞了表小姐…绝非有意,绝非有意啊!求老太太开恩!”
堂内烛火忽明忽暗,映得齐嬷嬷那张老脸沟壑纵横。
“老奴...老奴罪该万死!“嘶哑的声音像是从破风箱里挤出来的,“这双老腿实在不中用了,才会...才会接连冲撞表小姐...“每说一个字,花白的发髻就跟着颤动一下,“老奴对天发誓,绝无半点歹心啊!“
堂内死寂一片。
王氏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脸上却硬挤出一丝笑来:“婆母明鉴,齐嬷嬷伺候我王家三十余载,最是老实本分。这次...“她喉头滚动了一下,“确实是老糊涂了。“
瞿老夫人手中的茶盏突然“咔“地一声。
众人心头一跳,目光在老夫人阴晴不定的面色、瞿慕云寒冰般的眼神、以及王氏一家灰败的脸色间来回游移,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
良久,瞿老夫人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身为仆妇,闯下如此塌天大祸,险些害了主子性命,更累及小姐清誉,实难容你!既是你自陈年迈昏聩,腿脚不便,不堪驱使…”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王氏,“念在你乃王氏陪房多年,便交由你家夫人带回去,自行发落吧。即刻收拾,归家养老,永不再用!”
“老太太——!”齐嬷嬷如遭雷击,在地,发出一声绝望的悲鸣。
王氏面如死灰,喉头滚动了几下,才从齿缝里挤出一声干涩的“是”。
两个粗壮婆子上前,一左一右架起如泥的齐嬷嬷,将她拖出了长春堂。
齐嬷嬷的哭嚎声在门外廊下拖曳,渐渐远去,只留下堂内一片死寂的难堪。
余氏早己噤若寒蝉,头颅低垂得几乎要埋进胸口,肩膀微微耸动。
王中杰脸色铁青,见此情形也知道再纠缠下去也无益,反而更失颜面,只得强撑着告退。
王氏僵立在原地,只觉得一股邪火在胸腹间熊熊燃烧。
精心布置的棋局满盘皆输,不仅未能将王慧莹塞进大房,反倒折损了齐嬷嬷这员跟随她多年的心腹大将!
她后槽牙几乎咬碎,一股腥甜之气涌上喉头,眼底满是怨毒与不甘交织的幽火——此事,绝不可能就此罢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