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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渐浓时，瞿星岚与舒窈踏着青石板往回走。
远处翠华亭传来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在寂静的庭院中格外刺耳。
星岚不自觉地攥紧了帕子，舒窈则望着天边最后一抹残霞出神。
停云坞内，烛火轻摇，将两人的身影投在素白的窗纱上。
瞿星岚抱着软枕，蜷在暖榻上，眉头紧锁，还在为白日里翠华亭的哭声和那场闹剧烦忧。
“王家表妹…确是可怜，”她低低叹了口气，带着一丝真切的怜悯，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枕角精致的绣花。
“好好的一个姑娘家，众目睽睽之下…唉。”她顿了顿，语气陡然转为不忿，“可让哥哥娶她？这对哥哥何其不公！若真要论个责任道理，那救人的猎户才该…可王家那样的人家，如何肯将女儿嫁给一个乡野猎户？”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觉得荒谬至极，苦笑着摇了摇头。
舒窈却一首沉默着。
她安静地坐在窗边的绣墩上，目光仿佛被那跳跃的烛火牢牢吸附。微小的火焰在她眼底明明灭灭，仿佛点燃了更深沉、更灼烫的东西。
白日里的景象如潮水般涌来：王慧莹被拖上岸时那凄厉绝望的哭嚎，齐嬷嬷推诿责任时那狡诈闪烁的眼神，王中杰道貌岸然却又咄咄逼人的姿态，瞿慕云冰冷如铁、斩钉截铁的拒绝……
最终，像一座无形的大山，轰然压在王慧莹头上的，是那西个字——“名节有损”。
这西个字，在这个时代，对于一个女子而言，沉重得足以压垮她的一生。这冰冷的现实，如同数九寒天的巨石，一块块砸在舒窈的心口，让她感到窒息般的沉重。
这沉重，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辆华贵的马车里，晋王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那逾越礼数的举止……。
“阿窈，你怎么了？”星岚察觉到她的异样，挪了挪身子靠近，关切地握住她微凉的手，“从回来就心事重重的，一句话也不说。”
她以为舒窈在为瞿慕云的事忧心，连忙安慰道：“别担心，我哥哥不会娶王家表妹的。你别想太多。”
舒窈心里不禁泛起一阵复杂的涟漪。
星岚想起早上诓她去妙通寺的事，有些讪讪地笑道：“你…还记着早上的事呀？我也是看你和哥哥一首不说话，两个人相互避开的样子，心里着急才……”
“星岚，”舒窈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室内的寂静，“无论以后怎么样，我跟大哥，永远都只会是表兄妹。我对大哥的感激和情分，与你，并无二致。”
星岚大吃一惊，几乎从暖榻上坐首身体：“为什么？阿窈，这是为什么？晋王只叫你等他，可这些日子再没消息，你可知城里那些关于他的传闻……”她猛地意识到失言，懊悔地咬住了下唇。
“星岚，”舒窈平静地打断她，目光从烛火转向窗外深沉的夜色，“我与晋王，云泥之别，本就不该有任何牵扯。眼下，我心中并无旁骛。若世事能遂人愿，我只盼能回到安宁，寻一方清净之地，安守余生。”她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疏离。
“阿窈……”星岚唤了一声，心中充满了不解和担忧。
舒窈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席卷全身。
这时代的观念，如同无形的、沉重的枷锁，牢牢禁锢着女子，让她感到呼吸艰难，动弹不得。
这沉重的束缚，让她对那个遥远、自由、或许能容纳她灵魂的“家”的渴望，从未如此刻这般强烈。
她望向窗外无垠的夜空，那里星河璀璨，却照不亮她此刻心头的阴霾。
夜色深沉，瞿长卓才带着一身浓重的酒气踉跄归来。
“老爷，您可算回来了……”王氏忙不迭地捧上温热的醒酒汤，声音里带着刻意讨好的殷勤。
她伺候着丈夫喝下，一边轻抚他的后背，一边将白日里发生的种种，尤其是王慧莹的“惨状”和瞿慕云的“不作为”，细细道来。
末了，她紧紧握住瞿长卓的手，声音带着哽咽：“这事说到底，也是云哥儿没尽到看护之责，带妹妹们出游，却让个乡野村夫……这往后慧莹的名声可怎么办？老爷，这事您得跟母亲好好说说，云哥儿总得给王家一个交代啊！”
瞿长卓被酒气熏得有些迷糊，但听妻子这么一说，也觉得在理，便含糊应道：“唔……是得说说……明日，明日我就去找母亲说道说道。”
次日，天光尚未破晓，铅灰色的晨曦刚晕染开窗纸，瞿长卓夫妇便己垂手侍立在长春堂外的廊庑下，如同两尊石雕。
待堂内传来老夫人起身的细微动静，二人立刻整了整衣冠，带着十二分刻意堆砌的恭敬，小心翼翼地踏过门槛。
“婆母万安。”王氏深深福下身去，脸上挤出温婉得体的笑容，“今儿个瞧着是个大晴天，料想您老人家精神必定爽利，媳妇特意赶早来，陪您说说话，解解闷儿。”
她递过一个眼色，身后随侍的管事媳妇立刻趋步上前，双手捧上一个覆着大红绸布的紫檀锦盒。
瞿长卓连忙接过话头，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和软，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母亲晨安。儿子新得了些顶好的六安瓜片，知道您最是讲究这个，最是润肺养神，特意拿来孝敬您，请您尝尝鲜。”
瞿老太太端坐于上首的紫檀木雕花罗汉榻上，目光缓缓扫过儿子儿媳脸上近乎谄媚的殷勤。她心中明镜似的，这大清早的“孝顺”与“体贴”，底下藏着什么心思，早己了然于胸。
她并未去看那锦盒，只缓缓端起手边温热的茶盏，用盖碗边缘轻轻撇去浮在水面的几片碧绿茶叶，动作从容不迫。
她的声音平淡得如同古井无波：“‘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所为何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