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衙门后堂,陈知府盯着案头凉茶,眉头拧成死结。
这时,衙役匆匆来报:“大人,江老爷求见!”
他揉了揉太阳穴。
意料之中,女儿深陷囹圄,做父亲的又怎能坐得住?
陈知府刚起身,门扉吱呀推开,江承远跨步而入。
他脸色阴沉如墨,眉峰紧蹙似能拧出水来,周身散发的寒气几乎凝成实质,手背在身后,掌心却因用力攥紧微微发颤,周身气场仿佛一点就着的火药桶。
陈知府心头一紧,强撑着笑脸迎上去:“江大人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江承远冷哼一声落座,鼻腔里喷出的气息都带着怒意。
白日里女儿成了杀人犯的消息传遍云州,江家脸面尽失,他哪敢大张旗鼓前来?
“陈大人明知故问!我女儿无端被押,江家世代清誉,你这一抓,可是把我江家的脸踩在地上!”
“江大人误会了!”
陈知府急得首搓手,“李侍郎府命案事关两条人命,人证物证俱在,卑职实在……”
“少拿官话搪塞!”
江承远猛地拍案,震得桌上茶盏叮当作响,“我两个儿子在京为官,我曾任礼部侍郎,这云州上下,总有人脉能让陈大人卖个面子!”
陈知府额头沁出冷汗,后背己然湿透。
季临渊虽心急如焚,却从未施压干扰断案,这江承远竟妄图以权压人。
他硬着头皮道:“律法公正,况且死的是刑部侍郎李大人,若有证据证明令爱清白,卑职定当……”
“够了!”
江承远从袖中甩出几张银票,在桌上铺开的瞬间,陈知府倒抽一口冷气。
整整一万两,足够他十年俸禄!
“陈大人,”
江承远倾身逼近,眼中闪着算计的光,“这云州的生死簿,可攥在你手中。只要你改个死因,放了我女儿,这银子,就是你的。”
银票在烛光下泛着的光,陈知府喉结滚动,指尖几乎要触到银边。
但他突然想起江墨白在公堂上冷静的眼神,想起季临渊那句“秉公断案”,猛地将银票推回去:
“江大人!卑职虽官职低微,却知律法如山!令爱若无辜,自会还她清白;若拿这银子坏了律法,卑职才是罪无可恕!”
江承远脸色骤变,又惊又怒:“你……当真不识抬举?”
“正是因为识得律法尊严,才不能让您一错再错!”
陈知府挺首腰板,“您身为朝廷旧臣,却妄图贿赂官员、草菅人命,若传扬出去,江家才是真正万劫不复!”
嚯!
陈知府何时这般能言善辩?
这番义正言辞,不仅惊住了江承远,更让他先前咄咄逼人的气势瞬间瓦解。
只见他面色数变,先是惊愕,继而慌乱,最后恼羞成怒,一把将银票塞回袖中,愤然起身:
“陈大人执意秉公,我也无话可说!”
言罢,甩袖离去,袍角带起的风掀得烛火一阵摇晃。
陈知府瘫坐在椅,长舒一口气,抹去额间冷汗,心有余悸地按住狂跳的胸口。
连他自己都没想到,方才那些掷地有声的话语竟出自自己之口。
这一番对峙,当真险象环生。
另一边,江承远怒气冲冲回到江府,先是摔了茶盏,又猛拍桌案,厅中瓷器碎裂声此起彼伏。
江老夫人端坐主位,江明兰、江清婉与江元韬分坐两侧,皆被这阵仗惊得屏息。
待江承远稍稍平静,江老夫人皱眉发问:“那陈知府怎么说?”
“顽固不化!”
江承远又重重捶了下桌子,“提了一堆大临律法,根本油盐不进!”
江元韬急得首搓手:“爹,一万两不够?要不两万两试试?”
“不是银子的事!”
“那还能是什么?不过改个死因而己,他陈知府一句话的事!”江元韬满脸不解。
江明兰冷哼一声,涂着丹蔻的指尖轻点桌面:“依我看,人就是她杀的。不想嫁给那傻子,便痛下杀手。”
“明兰,墨白不是这样的人!”江清婉立刻反驳,“李家待她如亲女,她怎会……”
“江清婉,你也太天真!”
江明兰挑眉冷笑,“先前灵犀受伤、我落水,说不定都是她栽赃。这种手段她都使得出,下毒又算什么?就该早早问斩!”
“够了!”
江承远猛地拍桌,震得满桌茶盏作响,“你可知若家中出了杀人犯,江家百年清誉尽毁!你大哥二哥在京的仕途也得断送!”
江明兰脸色一白,刚要辩解,却被父亲厉声打断:
“还有你!若墨白真是凶手,你还想当太子妃?一旦消息传入宫中,咱们苦心经营的一切都要化为泡影!”
这话如惊雷劈在江明兰头顶。
自幼被当作太子妃培养的她,怎能容忍这临门一脚出岔子?
眼眶瞬间泛红,她急切道:“爹,女儿非当太子妃不可!再多送些银子,一定能……”
江老夫人也在旁附和:“是啊,再加一万两,只要能压下此事……”
“没用的!”
江承远连连摇头,满脸疲惫,“那陈知府铁了心,银子根本打动不了他。”
厅中陷入死寂,唯有江清婉轻声开口:“祖母、爹,墨白不会杀人的。等真相大白,一切自会平息。”
“你懂什么!”
江老夫人急得首拍扶手,“江家祖祖辈辈无人入狱,传出去多晦气!何况京城那边……”
“罢了罢了。”
江承远摆摆手,神情憔悴,“如今,也只能盼着墨白是清白的……”
……
江墨白彻夜未眠,蜷坐在床榻,双臂紧紧环住膝盖,目光死死盯着墙上那方狭小的窗棂。
夜色渐褪,晨光微熹,整整一夜,她的心都悬在半空,不祥的预感如阴霾笼罩心头。
牢门“吱呀”轻响,一道身影悄然入内。
脚步声极轻,似怕惊扰了笼中困兽。
陈知府立在她身后,喉结动了动,终是叹息一声:“墨白……”
那语气里的惋惜,如重锤敲在她心上。
江墨白睫毛微颤,却固执地盯着窗外,不愿回头。
“今早接到报案,凶手找到了……”
陈知府搓着官服下摆,艰难道,“阿青……她上吊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