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显十年正月初二的辰时,汴梁的晨霜是用汉家工匠的叹息凝成的。德光站在汉城工坊的穹顶下,看着七十二名汉匠围着三丈见方的铜炉忙碌,炉中熔炼的不是黄金,是昨夜从黄河冰面收集的带血谷种——那些被粟米血雨浸透的谷种在烈焰中化作金水,却在表面浮沉着无数汉民的指骨,每根指骨都在金液中轻叩,敲出"天怒"的碎响。
"陛下,这是第三次了。"首席工匠李守仁跪在丹陛前,他的围裙上沾满金液,却在布料纹理间显影出"血铸"二字。德光低头看见匠人掌心的烫痕,竟组成契丹文的"违天",而那些新愈合的伤疤则是汉隶的"奉命",两种文字在血肉里交织,像极了他此刻的处境。三日前下令熔粟米为金铸通天冠时,他没料到每颗谷种里都锁着汉民的冤魂,此刻金液表面的指骨正渐渐聚成"帝羓"的字样。
铜炉突然发出嗡鸣。德光走近时,看见炉中金液翻涌,浮出无数粟米秆扎成的小人,他们都穿着后晋百姓的麻衣,手里举着写有"还我口粮"的血牌。当匠人用金勺舀取金液,勺柄上立刻显影出各自祖先被契丹劫掠的场景——李守仁的勺柄上是祖父被"打草谷"骑兵挑在枪头的画面,而副手的勺柄则映着祖母被抢走最后一把粟米的瞬间。金液顺着勺嘴流下,在模具里凝固成带血的谷种形状,显影出"孽债"。
"用这个。"德光突然掀开锦盒,里面躺着阿保机留下的金龊箭。当箭矢投入铜炉,炉中烈焰突然变成青碧色,粟米秆小人在火中发出惨叫,化作缕缕青烟,青烟在穹顶聚成"苍狼"与"金龙"缠斗的图案。但下一刻,金液表面浮出更骇人的景象:阿保机的金龊箭在液中化作粟米秆,秆子上刻着"儿忘祖法",而箭镞则变成带血的谷种,显影出德光昨日试穿龙袍时,皮袍下露出的狼头刺青。
工坊的穹顶突然裂开。德光抬头看见雪花飘落,每片雪花都是半颗带血的谷种,它们落在金液表面,竟凝结成十二旒冕冠的雏形。更骇人的是,谷种雪花的纹路里显影出后唐各州的地图,幽州的位置被粟米根须缠绕,根须上写着"得而复失",而汴梁的位置则裂开缝隙,涌出带血的谷种,显影出"短命"。他想起韩延徽昨夜密奏,说刘知远的大军己在滑州打造粟米秆云梯,梯身上刻着"毁冠"。
"陛下,冕板的紫石英送来了。"耶律屋质的声音带着冰碴,他捧着的玉匣里躺着八块紫石英,每块石头里都嵌着粟米粒,米粒在石中发芽,嫩芽穿透石英表面,显影出"祸胎"。德光伸手触碰,石英突然发烫,在他掌心显影出述律太后的狼头权杖,杖尖指着紫石英中心的粟米芽,旁边用契丹文写着"此石吸胡气,戴之必衰"。而汉臣张砺同时惊呼,只见石英背面用汉隶刻着"秦玺己毁,伪冠难久"。
就在此时,工坊外传来喧哗。德光掀起帷幔,看见耶律斜涅赤率三百名契丹武士围在炉前,他们的皮袍上都用狼筋线绣着未完成的狼头图腾,唯有眼睛位置空着——那里本该镶嵌宝石,如今却用粟米秆别着血珠,血珠在寒风中显影出"毁我图腾"。斜涅赤突然拔刀,刀刃劈向正在冷却的冕板,金液尚未凝固的表面立刻显影出阿保机的脸,老汗王怒目圆睁,吐出粟米浆写成的"逆子"。
"住手!"德光抓起案上的玉锤,锤柄却在手中化作粟米秆,秆子上用契丹文刻着"息怒"。他想起三日前在籍田看见的幻象——自己戴着通天冠扶犁,犁出的沟壑里全是带血的谷种,谷种中钻出汉民的手,将他的冠冕死死拽住。此刻,铜炉中的金液突然沸腾,所有粟米秆小人都站了起来,他们手拉手组成"罢铸"的字样,而炉底则渗出乳白浆液,显影出述律太后的密信内容:"速毁冠冕,北归保族,否则吾率属珊军南下!"
韩延徽突然跪倒在地,他的朝服下摆沾着昨夜祭天的粟米灰,灰末在地面显影出"变通"二字。"陛下,"汉臣的声音撞在铜炉上,震得紫石英里的粟米芽簌簌发抖,"昔周武王铸九鼎,纳九州之金;今陛下合胡汉为一家,当铸此冠,收中原民心。"他说着呈上一卷黄绢,绢上用汉、契丹双文写着《冠冕定制》,可墨迹未干就化作血珠,在契丹文部分聚成"附汉",在汉文部分聚成"忘本"。
斜涅赤发出狼嚎般的冷笑,他从怀中掏出一枚狼头骨雕,猛地砸向紫石英——骨雕触石的刹那,所有石英里的粟米芽突然枯萎,渗出黑血,在石面上显影出"胡气己尽"。更恐怖的是,韩延徽的黄绢突然自燃,火焰中飞出无数粟米雀,雀鸟的翅膀上用朱砂写着"大辽",但落在契丹武士的皮袍上就变成带血的谷种,显影出"伪号"。德光看着这一切,突然听见地下传来密集的爆裂声——那是工坊地基里的粟米根须在崩裂,每道裂缝里都钻出带血的谷种,在他脚边聚成"两难"。
"都退下!"德光的声音让穹顶的积雪簌簌落下,每片雪花都在他甲胄上显影出不同的预言:有的映着自己被制成帝羓的惨状,有的映着大辽五京被粟米秆围困的图景,还有的映着汉臣们穿着契丹皮袍庆贺的荒诞场景。他挥手让匠人退下,独自站在铜炉前,看见金液表面终于平静下来,却在中央显影出阿保机与耶律倍的脸——老汗王穿着皮袍,皇太子身着唐装,两人的面孔在金液中交融,变成半狼半龙的怪物,嘴里吐出带血的谷种,显影出"非胡非汉,国祚短暂"。
三更时分,通天冠终于铸成。德光捧着冠冕站在铜镜前,看见十二旒冕旒全由粟米粒串成,每颗粟米都嵌着汉民的指甲碎片,碎片上刻着"臣服"。冠顶的金山上盘踞着半龙半狼的浮雕,龙鳞是粟米粒熔成,狼爪则是契丹铁打造,龙嘴里衔着带血的谷种,狼眼里流出图腾浆液。当他将冠冕戴在头上,突然听见所有粟米粒同时轻响,拼出"天谴"二字,而冠冕的紫石英里则渗出黑血,顺着旒串滴落,在他甲胄上显影出"帝羓"的全过程。
"陛下,述律太后的使者到了。"耶律屋质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他的铠甲缝隙里嵌着半颗谷种,那是冠冕铸成时溅上的,此刻谷种正在他甲叶间发芽,细嫩的芽尖写着"母怒"。使者捧着的狼头木匣打开后,里面没有诏书,只有阿保机生前用过的狼头权杖,杖尖插着一卷粟米秆编成的咒符,咒符上用契丹文写着"戴此冠者,血祭中原",而秆子的断口处渗出浆液,显影出太后亲率属珊军南下的场景。
就在此时,冠冕上的半龙半狼浮雕突然动了起来。德光看见龙首张开嘴,吐出带血的谷种,谷种在地上聚成"刘知远"三字;狼首则发出咆哮,声波震得紫石英嗡嗡作响,显影出"北归"二字。他猛地摘下冠冕,却发现冕板内侧用汉隶刻着八个血字:"胡帝加冕,粟魂索命"——那是李守仁昨夜趁乱刻下的,此刻血字正在渗出浆液,顺着冠冕滴在德光的掌心,显影出自己未来被汉人百姓分食的幻象。
"摆驾崇元殿。"德光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粟米秆摩擦过,他知道这顶通天冠既是权力的象征,也是催命的符谶。当他走出工坊,看见契丹武士们的皮袍上都用狼筋线补全了狼头图腾,唯有眼睛位置空着,那里本该镶嵌紫石英,如今却用粟米秆别着血珠,血珠在月光下显影出"待陛下北归,再嵌吾族之魂"。而汉臣们则跪在路边,手中捧着盛满粟米的陶罐,罐身上的刻字"天命所归"正在渗出黑血,变成"天怒人怨"。
行至明德门时,冠冕突然发出异响。德光抬头看见城头的"大辽"旌旗己被粟米浆浸透,旗面脱落,露出里面用汉血写成的八个大字:"冠冕虚设,胡运不长"。而城门洞开处,韩延徽正率领汉臣们穿着新制的朝服,领口的契丹盘长纹用汉女发丝绣成,每根发丝都系着带血的谷种,显影出"身不由己"。最远处的汴河冰面上,刘知远的先锋军正在搭建粟米秆浮桥,桥身上用鸡血写着"毁冠灭辽"。
德光停下脚步,将通天冠举过头顶。月光穿过十二旒粟米粒,在地面投下诡异的阴影——那阴影一半是契丹的狼头,一半是汉家的金龙,两者在雪地上撕扯,最终聚成"分裂"二字。他知道,当这顶冠冕明日戴在头上时,粟米粒里的汉民冤魂会齐声呼喊,而狼头浮雕里的契丹图腾会噬咬他的头骨,首到他的鲜血滴在冠冕上,显影出大辽王朝最残酷的预言:以血铸冠者,终被血吞噬。
此刻,工坊的铜炉突然再次轰鸣。德光回头望去,只见炉中金液冲天而起,化作一条半龙半狼的巨蟒,蟒身缠绕着通天冠,龙尾扫过汉地,狼爪抓向草原,而蟒嘴里吐出的不是火焰,是无数带血的谷种,它们落在汴梁的每一寸土地上,长成刻着"帝羓"的粟米秆,在寒风中齐声呼啸,为明日的登基大典,奏响了送葬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