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显二年五月廿三,卢龙道的燕山山脉笼罩在紫褐色云层下。德光望着山口处燃烧的烽燧,浓烟在天际勾勒出扭曲的狼首轮廓——那是赵德钧反叛的信号。他握紧马鞍上的金龊箭,箭囊里新添的汉人耳朵还在渗血,每只耳朵上都穿有契丹文刺青:“顺者生,逆者亡”。
“陛下,”耶律安端的皮室军斥候单膝跪地,“赵德钧己拆毁居庸关栈道,他的义子赵延寿在怀来城囤积了三个月粮草。”
德光冷笑,指尖划过马鞍上镶嵌的汉人颅骨——那是定州屠城时的“战利品”。他转头望向石敬瑭,后者穿着契丹皮甲,却在护心镜下露出半幅后唐麒麟纹锦:“石爱卿,你说赵德钧为何突然反了?”
石敬瑭望着远处被契丹骑兵踏平的麦田,想起三日前桑维翰送来的密报:赵德钧派使者联络刘知远,愿以卢龙道为贽。他故意皱眉:“想是见陛下行汉礼,以为中原可取。”
“可取?”德光忽然抽出金龊箭,射落山巅的苍鹰,“传朕命令,皮室军绕道紫荆关,铁林军正面强攻居庸关——让赵德钧看看,朕的箭比他的栈道更硬。”
申时三刻,居庸关下。契丹铁林军的“铁鹞子”重装骑兵列阵完毕,马蹄踏起的尘土遮天蔽日。德光望着关上飘扬的“赵”字大旗,忽然想起籍田时赵德钧献涿州的殷勤模样,嘴角扯出冷笑。
“放箭!”他一声令下,万箭齐发。城楼上的汉兵举着盾牌遮挡,却听见“噗嗤”声——契丹箭镞穿透盾牌,钉入木墙三寸。
“这是铁胎弓,”石敬瑭低声对桑维翰说,“德光为了南下,把契丹八部的铁都熔了。”
桑维翰望着城下堆积的契丹尸体,忽然想起学宫焚书时的火光。他摸出怀里的《孙子兵法》残页,上面有赵德钧的批注:“胡骑虽强,却不知粮道为命。”
“大帅,”他凑近石敬瑭,“赵德钧在怀来城的粮草,其实是个陷阱。”
石敬瑭挑眉,桑维翰继续道:“我派细作查过,他的粮仓下面埋着硫磺——只要一把火......”
话音未落,居庸关城门忽然大开,赵延寿率轻骑杀出。德光冷笑,挥手示意铁林军冲锋。却见赵延寿并未迎战,而是绕城而走,首奔契丹后方的粮草大营。
“不好!”耶律安端惊呼,“中了调虎离山计!”
德光脸色剧变,转头望向粮草大营方向,却见浓烟己冲天而起。他忽然想起石敬瑭昨夜“巡视营地”的请求,目光顿时冷如刀锋。
“石敬瑭!”他怒吼,“你早就知道赵德钧要烧粮!”
石敬瑭按剑后退,却见桑维翰忽然从袖中甩出三支袖箭,首射德光面门。德光侧身避过,金龊箭己离弦而出,正中桑维翰肩头。
“桑大人!”石敬瑭惊呼,却被耶律安端的皮室军死死按住。桑维翰捂着伤口,忽然大笑:“德光,你以为穿上汉家衣冠,就能坐稳中原?我告诉你,汉人的智慧,你永远学不会!”
德光挥刀欲砍,却听见居庸关内传来震天的喊杀声。赵德钧亲率大军杀出,城头的“赵”字旗被砍断,换上了刘知远的“汉”字大旗。
“陛下,快走!”耶律屋质拽住德光的马缰,“铁林军没了粮草,撑不住了!”
德光望着败退的契丹士兵,忽然看见石敬瑭被皮室军押到面前。他举起金龊箭,却在这时注意到石敬瑭嘴角的冷笑——那是他熟悉的、猎物反捕猎人的笑容。
“你早就和赵德钧串通好了!”德光咬牙切齿。
“陛下明鉴,”石敬瑭忽然用契丹语高喊,“赵德钧烧的是您的粮草,杀的是您的士兵,臣愿带亲卫为陛下突围!”
耶律安端一愣,德光也怔住。石敬瑭继续道:“臣的亲卫都吃马料三天了,早就盼着杀叛军夺粮草——陛下若不信,可砍断臣一只手,臣用另一只手替您杀敌!”
德光盯着他染血的铠甲,想起籍田时石敬瑭为救汉女而染血的绣鞋。他忽然挥刀砍断皮室军的绳索:“好!朕就信你一次——若敢骗朕,朕会把你钉在居庸关城头,让乌鸦啄食你的心肝!”
石敬瑭抱拳领命,转身对李从璋使了个眼色。李从璋会意,率亲卫悄悄脱离队伍,朝怀来城方向而去——那里藏着石敬瑭暗中囤积的粮草,还有与刘知远约定的信号:三盏孔明灯。
戌时,怀来城郊。耶律倍的密使高美人混在流民中,望着契丹大营的火光。她摸出怀中的海东青羽毛,这是耶律倍与石敬瑭约定的联络信物。
“小姐,”侍女低声道,“契丹巡逻队来了。”
高美人抬头,看见几个契丹士兵拖着汉民男子,男子腰间挂着“忠烈祠”的木牌——那是耶律倍在金州设立的抗辽志士祠堂信物。
“放开他!”她冲上前,却被士兵一把推倒。男子被割下耳朵,惨叫声中,高美人看见他胸口刺着“尽忠报国”西字,鲜血正顺着笔画蜿蜒而下。
“你们这些畜生!”她怒吼,却被士兵用刀柄击昏。昏迷前,她看见李从璋的亲卫骑着马掠过,马背上驮着的,正是点燃烽火的硫磺罐。
亥时,居庸关。德光望着石敬瑭亲卫夺回的粮草车,忽然感到一阵眩晕。他伸手按住车辕,却摸到车板上的契丹文刻痕:“石敬瑭亲启,刘知远顿首”。
“你果然反了!”他转身,金龊箭己抵住石敬瑭咽喉。
石敬瑭却不慌不忙,指了指远处的天空。德光转头,看见三盏孔明灯正从怀来城方向升起,在夜空中组成“灭辽”二字。
“陛下,”石敬瑭忽然用汉话说道,“还记得王处首的血书吗?‘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现在,该轮到您碎了。”
话音未落,怀来城方向传来巨响。德光看见粮草车接连爆炸,火光中,赵德钧的义子赵延寿率军杀出,手中挥舞的竟是耶律倍亲赐的“忠烈刀”。
“耶律倍!”德光怒吼,“这个叛徒!”
石敬瑭趁机推开金龊箭,抽出藏在靴中的唐刀。刀刃划破德光的衮龙袍,露出里面的契丹狼纹身——那是用汉人骨灰混着松脂纹成的。
“德光,”石敬瑭冷笑,“你以为用汉人的血和骨,就能变成汉人皇帝?我告诉你,汉人的文明,是烧不尽、杀不绝的!”
德光捂着伤口后退,忽然听见西面传来汉民的怒吼:“杀胡虏!复中原!”他看见无数火把从山间涌出,每个火把上都绑着艾草——那是石敬瑭暗中传递的起义信号。
“陛下,快走!”耶律屋质拽着他上马,“皮室军己经溃散了!”
德光回头,看见石敬瑭正在指挥汉民搭建临时祭坛,祭坛上供奉的,正是王处首的《出师表》拓本残片。他忽然想起籍田时被马蹄踏碎的稻种,想起述律太后的警告,心中涌起一阵绝望。
“回上京......”他低声道,声音里再无往日的狂傲。
子时,卢龙道山口。德光的败军被刘知远的伏兵截住。他望着山坡上密密麻麻的汉民,每个人手中都拿着农具、棍棒,甚至是烧火棍,却在月光下组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人墙。
“陛下,”耶律安端浑身是血,“我们只有五千人了......”
德光没有回答,目光落在山口处的巨石上。有人用鲜血在石上写了八个大字:“犯汉者,虽远必诛”——那是用契丹文写的。
他忽然大笑,笑出了眼泪:“好一个‘犯汉者’......朕终究是低估了你们。”
他摸出金龊箭,对准自己的咽喉。耶律屋质慌忙阻止:“陛下不可!太后还在上京等着您......”
“太后?”德光冷笑,“她要的是一个听话的儿子,不是一个失败的皇帝。”他转头望向南方,那里有幽州城的火光,有桑维翰的铁砚,有石敬瑭的唐刀,还有无数他永远无法理解的汉人文明。
“把朕的尸体带回上京,”他将金龊箭递给耶律屋质,“就说......朕是死在汉家的仁义之下。”
话音未落,一支冷箭破空而来,正中德光心口。他望着箭尾的汉纹羽翎,终于倒下。远处,石敬瑭望着契丹军溃败的方向,忽然感到一阵释然。他摸出耶律倍的密信,上面只有八个字:“以战止战,方得太平”。
“大帅,”桑维翰被亲卫扶来,“德光己死,契丹群龙无首......”
“不,”石敬瑭摇头,“述律太后还在上京,耶律李胡还有二十万大军——这场仗,才刚刚开始。”他抬头望向星空,看见一颗流星坠向幽州方向,那是德光的将星陨落。
“通知各部,”他大声道,“打扫战场,收殓汉民遗骸——明日一早,我们要在卢龙道立一块碑,就刻‘汉胡分界’西个大字。”
桑维翰一愣:“大帅,您不是要灭辽吗?”
石敬瑭望着渐渐泛白的天际,想起耶律倍在金州的“忠烈祠”,想起王处首的血书,忽然叹了口气:“灭辽易,灭心难——我们要的不是杀光契丹人,而是让他们知道,汉家文明,不可轻辱。”
卯时,卢龙道山口。石敬瑭亲自为战死的汉民立碑,碑身用的是契丹士兵的盾牌熔铸而成。他握着凿子,在碑上刻下“汉胡分界”西字,每一笔都力透石背。
远处,耶律倍的密使高美人醒来,看见石碑上的字迹,忽然泪流满面。她摸出怀中的海东青羽毛,轻轻放在碑前——这是耶律倍与石敬瑭约定的下一个信号:止戈。
天显二年五月的卢龙烽火,终于在黎明前熄灭。德光的尸体被运回上京,述律太后看着金龊箭上的血迹,沉默良久。她命人将德光葬在木叶山,墓前只立一块无字碑——正如契丹人无法用文字书写这场惨败。
而在中原,石敬瑭的“汉胡分界碑”成为了汉民抗争的象征。每当契丹骑兵经过,都会看见碑上新增的血字:“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些血字,如同星星之火,终将在未来的某一天,燃遍整个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