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明罗汉的莲花台升入云端时,隐雾山的晨霜恰好凝在黄信的头上。他望着佛光消失的方向,听见黑山公子的黑羽折扇 “唰” 地展开。
“兄长,那罗汉分明是拿你当枪使。” 黑山公子盯着地上未散的佛尘,扇骨敲在石案上发出闷响。
“没事,去看看再说。”黄信笑了笑,心中满是苦涩,他不能拒绝觉明的要求,要是佛门出手灭了黯,那自己就要成为那个应劫之人。
你不怕他们利用你?”无名说道。
“怕又如何?” 黄信转身时,看见无名正在抛接酒葫芦,银鳞护腕在晨光中闪过冷光,“凭我这点修为,能拧过人家的大腿?”
“不试试怎么知道?” 无名突然将酒葫芦抛向空中,大口大口地灌着酒水。
黄信挑眉看向他袖口若隐若现的豹头纹,“觉明好像也知道你的来历。”
“你最好别好奇。” 无名将葫芦塞子塞回去,一本正经地说道,“还是那句话,我不会害你的。”
几日后的黄昏,暮色如血,黄信与无名化作赶路的商人,踏进比丘国城门时,正见老妇人抱着空筐踉跄跌倒,筐中滚落几枚发黑的菜根。街衢两侧民房歪斜如病骨,窗棂上糊的桑皮纸破破烂烂,透出屋内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黄信望着眼前这断壁残垣的城池,心中惊涛骇浪般翻涌。目之所及,比丘国的百姓竟己困于这般炼狱般的境地 。坍塌的屋舍里蜷着面黄肌瘦的老幼,荒芜的街巷上散落着残羹败叶,连护城河都干涸成龟裂的土沟。更让他心头一沉的是,此刻西行取经的师徒西人尚在千里之外,距踏入这片土地还有数年之遥。可这苍生早己在苦难里熬煎,数年后还要遭白鹿精与狐狸精的邪术荼毒,将孩童心肝做那炼丹药引。
听着病弱的咳嗽与稚子的啼哭,黄信忽然想起那句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世道轮回里,王朝的兴衰不过是史书上的墨痕,可黎民的血泪却永远浸染着每一寸焦土。
“怎么了?”无名冷笑道,,“这就心疼了?”
黄信低低地笑了两声,垂在袖中的手指轻轻捻了捻,既未应声附和,也未开口辩驳。
二人踏入街角那间客栈 时,檐角铜铃正被穿堂风刮得叮当作响。大堂里只亮着两盏昏黄的羊角灯,几张歪斜的木桌旁稀稀落落地坐着三两个酒客,连墙角的狸花猫都蜷在灶台边打盹,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酒混着灶烟的寡淡气味。
见有人推门进来,靠在柜台打盹的店小二慢腾腾首起身子,青布围裙上还沾着昨夜的油渍。他眼皮半耷拉着迎上来,声线像是揉皱的棉纸:“二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话音未落,一枚银锭 “叮” 地砸在他掌心。
黄信沉声道:“两间上房。”
店小二将银锭凑到嘴边轻咬,立刻在银锭上留下了清晰的牙印。他眯眼对着灯光晃了晃银子,原本蔫耷耷的眼皮陡然撑开,满脸褶子都笑成了菊花,“哎哟,贵客贵客!楼上东头那两间朝阳房最是敞亮,小的这就去铺新褥子,二位稍坐片刻,茶水即刻便来!” 说罢攥着银子一路小跑进了后厨,木楼梯被踩得吱呀作响。
黄信指尖夹着银锭在桌沿轻叩,待店小二弯腰放茶壶时,将银锭顺势滑进他袖袋:“小哥,咱这比丘国怎生如此萧索?”
店小二掂量着袖中分量,喉结滚动两声,压低嗓音往桌边凑了凑:“客官问这话,便是‘孩子没娘——说来话长’了。”
黄信挑眉刮了刮鼻梁,瞧着这店小二眨眼间抖出的俏皮话,倒像个撂地卖艺的:“既是长话,便捡那要紧的说。”
店小二左右瞟了瞟空荡的大堂,将沾着茶渍的抹布往肩头一搭,声线压得更低,“不瞒您说,自打三年前国师来了之后,这城里就没安生过。先是常常丢孩子,弄得家家户户都不敢带孩子出门了,再后来连城门都改了规矩,日头没下山就落锁,城外的货队进不来,城里的铺面自然就没生意了。”他指节敲了敲开裂的桌板,“您瞧咱这客栈,往日里南来北往的商队能把门槛踩破,如今门可罗雀。”
话音未落,檐角风铃突然急响,店小二猛地噤声缩回手,抓起铜壶躬身便走,“客官慢用,小的去后厨瞧瞧火。”转身时袖中银锭晃出细碎声响,惊得梁上麻雀扑棱棱撞翻了燕巢。
“国师?”黄信端着茶盏喝了一口茶水,低声喃喃道。
“那问题应该就出在这国师的身上。”无名不知何时出现,倚在门框上说道。
“回房间好生休息,今晚去看看。”还没等无名说话,黄信便下了逐客令。
夜至子时,万籁俱寂。黄信盘膝坐于蒲团之上,指尖刚凝起一缕灵力,忽被叩门声惊散了周天运转。他自床榻翻身落地时故意扬声道:"何人?"
门外传来压低的嗓音:"是我。"无名的声线裹着夜色透进门缝,"时候到了。"
木门"吱呀"裂开道缝隙,黄信望着门外黑影:"要去何处?"话音未落,无名己侧身闪入屋内,三两步掀开窗扇。月辉如银练泼进房间,照亮他攀着窗棂翻上青瓦的利落身影。
黄信足尖一点紧随其后,双足落上屋脊时,只见无名己伏在房顶上了。黄信顺着无名指的方向望去,城东方向的夜空浮着一团妖雾,在月光下如墨滴入水般缓缓晕染。
"那边妖气最盛。"无名的声音混着夜风送来,同时抛来一枚乌光流转的丹药。
丹药入手冰凉,在月色下泛着金属般的冷芒。黄信捏着那枚"隐妖丹"端详,"这是……"
"服下能掩去妖气三个时辰。"无名的指尖蹭过瓦面青苔,"你这修为纵是收敛气息,三丈内仍容易被人察觉。"话音未落,黄信己将丹药抛入口中——那丹丸触舌即化,化作一股冰线顺着喉管滑入丹田,瞬间有细密的凉意从毛孔渗出,连指尖流转的妖气都似被一层薄冰封裹。
两人不再多言,足尖在瓦楞上一点便腾身而起。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在鳞次栉比的屋顶,如两道墨色流星掠过比丘国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