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星辞怔在原地忘了划船……
冷峻如霜的眉眼,挺拔如松的身姿……杨允堂。
范知让看到东阳王,不顾舢板的颠簸,忙跪下行礼:“不知王爷在此,愚职失礼了。”
杨允棠看都没看他一眼:“远远看到了陈秉笔的船,真是巧了,过来拜访一下。”
那厢早有人给陈保传去消息,楼船开动,向着大船驶来,陈保匆忙套上衣服,将湿哒哒的头发胡乱塞进翼善冠中,跪在船头向着杨允棠长揖。
走得近了,他方才敢微微抬起头来:“奴婢不知王爷在此,有失远迎,王爷恕罪!”
杨允棠微微抬了一下手,示意他起身:“山中寒凉,本以为这季节,不会有人出来游船,本王才出来图个清静,没想到陈秉笔倒是也有这般雅兴,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陈保的干爹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豫初,皇帝新丧,三王夺嫡,他和干爹都站在了胜算最大的关宁王一边,和杨允棠并无交情,今日的偶遇让他莫名心生惶恐。
陈保战战兢兢起身:“王爷是平定西方的英雄,奴婢不过是伺候诸位主子的奴才,怎么配和王爷相提并论。”
杨允棠没有回答,眸光一转,落在了云端月身上,挑眉一笑:“诶,云内助怎么也在?”
这一声“云内助”吓得陈保两腿一软几乎跪下来,再看范知让,也是瞠目结舌脸色煞白。
内助是大宁亲王郡王妻妾中特殊的存在,低于正妃,却高于侧妃,如遇正妃不能理事,可以代正妃管家。内助之于王府,就如皇帝后宫的皇贵妃,位同副后,因为有威胁后位的况味,只要皇帝对皇后不是厌恶至极或皇后身患恶疾无法理事,就不会轻易册封皇贵妃,也难怪有传言,关宁王王妃容不下她。
云端月一个犯官家眷,又是教坊司的出身,能进王府做侍妾己经是高攀了,他们怎么都没想到,她原来竟是关宁王府内助,可见当初关宁王对她的宠爱非比寻常。
陆星辞懵了,原来梳笼她的是关宁王,所有的一切都说得通了,怪不得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云端月答应去教坊司协助,怪不得大宴当天她闷闷不乐,回来更加死气沉沉,因为,大宴上关宁王甚至都没多看她一眼。
云端月蹲身福了一福:“王爷万福,下个月花朝节教坊司要大办雅集,陈秉笔和范司乐便约着奴婢出来选曲,清净之地远离喧嚣,方能听出曲子的优劣。”
陈保和范知这才像是活了过来一般,连连附和。
见她仍在竭力维护关宁王的颜面,杨允棠轻笑一声,也不深究,毕竟这种事对于女子也不光彩。
“云内助,夫妻之间偶有龃龉再正常不过,女子本应柔顺,过刚易折,别再任性了,早点回王府才是正道,别辜负了当初三哥对你的一腔情义。”
云端月垂眸咬唇,默了一默才道:“谢王爷关怀,今日还有要事,奴婢就不奉陪了!”
陆星辞闻言,将自己的舢板划了过去,伸手将云端月接了过去。
杨允棠微微侧眸看着陆星辞,神色有转瞬即逝的震颤,陆星辞意识到了什么,忙拢了拢衣服。
但是肩头那朵若隐若现的红色木樨花还是落进了杨允棠的眸中。
杨允棠顿了一下,转头道:“云内助,你们二人衣衫尽湿,回城至少得一个时辰,且不说这个季节容易着了风寒,就这么回去也实在有碍观瞻,本王船上设了暖阁,不如上来换套衣服,再喝碗姜汤驱驱寒。”
云端月看了看紧贴着身体的衣服,又见陆星辞冻得嘴唇青紫,躬身行礼:“谢王爷关怀!”
……
小皇帝身量还未完全长开,他穿着寝衣赤着脚站在高大宽阔的乾清宫中,呆呆望着头上繁复华丽的藻井。
“大伴,庆丰,你们知道霍光和司马懿吗?”
冯朝阳干瘦的身体几乎要贴在光滑的地砖上,泫然欲泣:“陛下,你穿上衣服吧,小心着凉……”
杨允安转过身来看他,清隽的脸苍白无一丝血色,唯有一双眸子亮得像是夏日的繁星,那目光越过乾清宫敞开的门看向远方,似是自言自语:“霍光可以随意废立皇帝,司马懿甚至当街弑君,幼帝权臣,有几个能善终?”
冯朝阳吓得面色惨白,头磕得咚咚响:“陛下,秦始皇、宋仁宗登基时都只有十三岁,比陛下还小一岁,汉武帝登基的时候也尚不足十六,况且陛下您是贵妃养子,还有两位战功赫赫的王爷辅佐,必然能成为一代英主。”
杨允安嗤笑一声,喃喃道:“皇后、贵妃、内阁,关宁王、东阳王,他们随便一个就能碾死朕,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因为朕什么都没有……”
突然他像想起了什么,看向跪在一旁默然不语的庆丰,庆丰微微点了点头,他会意,挥挥手对冯朝阳道:“大伴,朕饿了,去给朕弄点儿吃的。”
冯朝阳像是得到了大赦一般,慌不迭起身,连连道:“奴婢这就去,皇上您是得好好吃顿饭了……”
待冯朝阳带着一众内侍退下,庆丰上前悄声道:“先帝一死,红袖司被派往各王府的人都被灭口了,只有甘陵王府一个叫陆星辞的红衣使,既没有回红袖司复命,也没有找到她的尸首……”
“陆星辞?”杨允安蹙眉深思,眼睛突然一亮:“朕想起来了,当初甘陵王带着八百护卫击退瓦剌的进犯,父皇大喜,派人前去问他想要什么赏赐,他说想请父皇赐婚,朕记得,他所求的王妃人选就叫陆星辞……怪不得当时父皇大怒,不仅不同意,还命人要将他杖责三十,原来竟是个红衣使。”
他凄然一笑摇头叹息:“要是没有这一出,父皇定然是要立他为太子的,朕的九哥,真是太天真了,将一个红衣使册为正妃,岂不是公然打父皇的脸?”
他提笔蘸了蘸一旁笔海中的水,小心翼翼在宣纸上作画,水迹很快干了,宣纸上空无一物。
庆丰拿来了一个盛着冰的瓷钵,将宣纸贴在钵上,一朵红色木樨花出现了……
红衣使肩头的红色木樨花,只有在她们死后,身体变凉才会显现出来,方便红袖司以此辨别身份。
红袖司是先帝培养女谍者的秘密机构,将训练好的红衣使混在良家女中,赐给皇子、藩王和文武大臣,进入他们内宅替皇帝监视皇子、藩王和百官。
但是,谁又愿意生活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他们会千方百计找出红衣使,然后悄悄处理掉,再报个病死、失足落水,皇帝也不会追究,追究岂不是承认?反正红衣使有的是,死了一个再派一个。
短暂地成为皇帝的耳目,而后消失,是大多数红衣使的宿命。
“庆丰,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