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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
更准确的词，是沉没。
莫衍感觉自己像一块被彻底榨干、又被随意丢弃的海绵，沉甸甸地躺在冰冷的碎砖与尘埃里。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带来脏腑破碎的钝痛，每一次断续的呼吸都像是在吸着带刺的冰渣。天空不再是破碎的灰烬海，也不再是那道令人心悸的、扭曲粘稠的污秽焦痕。
它悬在那里。
一个绝对的“孔”。
就在那巨大丑陋焦痕的核心位置，吞噬了那道集兵符、灰烬气旋、连同方崇山最后一臂血肉的裂空之芒后，“结痂”成型。
它太小了。对比遮蔽了大半天穹的污秽焦痕，它甚至显得有些渺小。光滑得令人生理不适，边缘泛着一种熔融琉璃般、带着致命诱惑的、玉白、暗金与枯灰交融的法则虹彩。这圈虹彩缓缓流淌旋转，如同某种巨大活物闭合的眼睑边缘。
而孔的中心，是极致的虚无之黑。那黑色并非深邃幽暗，而是彻底的空无。它贪婪地吞噬着周围所有的光线——无论是天幕上破碎空间残存的微光，还是废墟中尚未熄灭的零星火焰——任何敢于靠近的光源都无声无息地被它扯碎、剥离了所有色彩与信息，被吸进那中心无法测度的绝对黑暗。
最恐怖的是，莫衍甚至感觉到自己的灵魂也在被那黑色牵引，一丝丝微弱的生命力，混合着残存的惊恐和悲哀，正不受控制地被剥离，投入那无底深渊般的黑孔之中。它像一个黑洞，一个以万物终结法则为核心的、高度凝结的法则奇点！
可就在那纯粹毁灭、纯粹吞噬、代表着一切寂灭终点的黑暗核心深处，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稳定的暗金光芒固执地沉淀着。它如同宇宙终结处不肯熄灭的余烬，又像心脏深处最顽固的律动节点——那是秩序、守护、战争意志，在这最绝望的融合中挣扎出的最后锚点！正是这一点暗金的存在，才让这个“孔”不是混乱无序的毁灭漩涡，而是一个冰冷的、具有稳定吞噬规则的封印之锁！
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悖论与恐怖——以吞噬生机与秩序为代价，换取外部世界不被终极污秽污染的片刻喘息。
“呜……”
微弱的、破碎的呻吟从不远处传来，带着无法承受的重压。
莫衍艰难地转动布满血丝的眼球。
是李铁山。他被埋在几根倒塌的巨型石柱下方，只露出头和一只血迹斑斑、骨骼严重扭曲的手臂。他死死昂着头，充血赤红的眼睛圆瞪着天空那枚新生的、缓缓旋转的“孔”，脸上肌肉疯狂扭曲，试图表达什么，却被剧痛和恐惧彻底堵住了喉咙。他挣扎的手臂指向一个方向，手指痉挛般地抽搐着。
“噗！”
莫衍顺着那方向看去——那是一块相对平坦的地面，但上面堆满了被之前冲击波扫得层层叠叠、如同垃圾山般的瓦砾碎渣。
噗噗！更多轻微的、如同重物落地又滚落的声音传来。
几块碎砖被拱开。
一个瘦小的、沾满灰土和暗红血迹的身影，摇晃着从死人堆里艰难地爬了出来。他动作僵硬，西肢似乎都不协调了，像一具刚学会走路的木偶。他仰起脸，同样血糊一片的脸庞上，两只眼睛如同点亮的鬼火，死死盯着天空那个无声旋转、吞噬光线的孔洞！
是郑七斤！那个曾经被他亲手封入阵眼核心的副将！
郑七斤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悲怆，甚至没有李铁山那种强烈的恐惧。有的，是一种扭曲到极致的……崇拜！和一种被那暗金核心吸引、如同飞蛾扑向永夜漩涡的癫狂渴望！他张开嘴，似乎想发出声音，最终却只流出混着内脏碎块的黑血。
莫衍心头的寒意骤然加剧，比任何身体上的创伤都要刺骨！污秽侵染的是血肉吗？不……是心神！是对存在本质的扭曲认同！归藏的力量并未真正离去！它在寻找新的苗床！郑七斤的状态……
轰隆！
天空猛地传来一声沉闷的低吼！
不是来自那个新生的孔洞！而是那作为“外皮”存在的巨大污秽焦痕！
如同被烙下的封印彻底激怒，那覆盖了大半天穹的焦痕剧烈地抽搐起来！边缘那浑浊如同冷却焦油般的暗赭色区域疯狂蠕动、沸腾！污秽的力量被核心那个吞噬万物的孔洞彻底阻断、净化抹平入侵的一切尝试，失去了目标的狂暴力量化作翻江倒海的愤怒！一道道更加粗壮、带着脓血般粘稠光泽的巨大污秽裂口在焦痕表面撕开，如同暴怒的眼睑张裂！恐怖的压迫感再次降临！整个空间如同被投入巨兽鼓动的心脏，大地轰鸣，空气震颤！
那核心的“孔”似乎感到了外层的暴动。旋转微微加快了一瞬，边缘流淌的法则虹彩骤然亮起！中心那片纯粹黑暗的吞噬之力瞬间加大！
嗤嗤嗤——！
靠近焦痕裂口的空间碎片，甚至一些从下方废墟蒸腾起来的灰烬尘埃，都被那陡然增强的吸力硬生生拖拽、拉长、撕碎！连光线都被扯成惨白的细丝，疯狂涌向孔洞中心！
可那焦痕太大了！那些撕开的裂口离核心孔洞有着相当的距离，孔洞的吞噬力量虽强，却如同龙吸水，只能覆盖一部分边缘区域。焦痕的主体在愤怒地扭曲变形，发出无声的咆哮，更多的混乱空间碎片被它强行吸附过来，如同丑陋的肿瘤般增生在焦痕边缘！
这景象诡异到了极致：核心一点稳定吞噬万物的孔洞，边缘是一片浩瀚无边、正在溃烂咆哮的污秽疮痕！孔洞试图吞噬混乱，压制暴乱；而庞大的混乱则在极限压缩后，从“疮痕”的其他位置寻求爆发！新生的“孔”就像一个焊在火山口上的阀门，虽然暂时堵住了最大的喷发口，但那积蓄的熔岩在别处撕开了新的、更多的宣泄裂口！
压力并未彻底解除，只是被强行转移、分散！从最核心的危机，变成了遍地开花的、规模稍小但同样致命的空间灾难前奏！
“咳咳咳……嗬……嗬嗬……”李铁山在柱子下发出急促破裂的喘息，眼神中的惊恐几乎化为实质的绝望。连郑七斤那扭曲崇拜的神情都凝固了一下，透出一丝疑惑与动摇。
结束了？这才刚刚开始！
莫衍挣扎着，试图用残破的手臂撑起身体，他要警告其他人！要找出尚存的将领，重整力量！焦痕在寻找新的突破口！随时可能有新的空间裂口撕裂大地！
“嗯？”
就在他指尖触地的瞬间，一股极其微弱的、带着奇异温暖的吸引感，毫无征兆地从身下废墟的某处传来！
不是针对灵魂或生命力的吞噬拉扯感。不是冰冷暴戾的杀戮之意。更像是一种……同源的脉动呼唤？带着一丝令人心碎的、无比熟悉的温润与纯粹……玉莲的本源！
莫衍心头剧震！他猛地低头，不顾身上的剧痛，用额头抵着粗糙冰冷的地面，布满裂痕的镜尘碎片本能地聚焦视线，穿透眼前的血污和尘埃。
就在他脸侧不到半尺远的地方——几块巨大的碎砖石边缘，有一小捧奇异的“尘埃”。
它和周围的废墟粉末截然不同。细腻得如同最上等的紫灰色玉粉，在黯淡的光线下，竟然隐隐流动着极微弱、肉眼几乎不可察的三色毫光——一道玉白，一道玄沉如铁的暗金，一道纯粹枯寂的灰烬底色！这些光芒如同被冻结的、凝固的血液脉络，在尘埃深处编织成极其细微的、不断闪烁又瞬间重构的复杂法则纹路。
玉白温润柔和，是苏宛儿焚尽的灵魄精粹；暗金沉重坚毅，蕴藏着兵符的秩序威压与程昱最后引爆的战魂遗光；而最内层的枯寂灰烬底色则是林修竹燃尽自我所化的法则烙印本身！
这是……王爷、苏姑娘、程将军他们……最后燃烧的核心熔核，在撞入那片焦痕、塑造出那个吞噬之孔时……被核心恐怖的湮灭法则强行排斥出来的、凝结到极致的“残渣”！ 最精粹的法则碎片混合着未燃尽的守护执念与枯寂意志本质，在那种级别的毁灭爆发边缘，如同高温锻造时飞溅出的核心星火，竟意外的幸存、凝结成了这奇异的物质形态！
它不是纯粹的灰烬，不是纯粹的残魂碎片，更不是某种灵矿……它是熔核的骨粉！是牺牲者存在烙印被碾碎后又强行凝合的能量残骸！
更不可思议的是，它似乎……是“活”的！虽然微弱，但那股呼唤感如此真切！这三色毫光在每一次细微闪烁中，都传递出一种微弱却异常执着的意志——抗拒！抗拒着天空那巨大的吞噬孔洞的拉扯！抗拒着自身被彻底湮灭的宿命！
它在……呼唤生机？或者说，呼唤一个……能承载它、释放它最后执念的锚地？！莫衍破碎的神智被这个发现震得嗡嗡作响，体内残存的力量因激动几乎控制不住地燃烧、沸腾！
就在他心神剧颤，几乎下意识要用手去触碰那捧奇异的紫灰色粉末时——
一个瘦小、灵活得如同山猫的身影，悄无声息地从另一堆更高的废墟滑落下来。
是个小女孩。约莫十一二岁，身上破烂的粗布短打被血渍和尘土覆盖得看不出颜色，的手臂和小腿上布满新鲜的细小刮痕。她的一只胳膊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软软垂着，显然受了伤。清秀的小脸上沾满灰土，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像嵌在焦土里的两颗剔透黑曜石。
她没有看天，也没有看地上垂死的李铁山或状若疯癫的郑七斤。她的目光，精准无比地落在莫衍脸侧——那捧正散发着微弱、奇异暖流的紫灰色粉末之上！仿佛那里，是她此刻唯一能捕捉到的、与这个血腥冰冷世界格格不入的温暖！
小女孩的动作奇快！没有丝毫犹豫！仿佛遵循着某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本能！她几步奔近，瘦小的身躯带着一种猫科动物特有的轻捷与警惕。靠近粉末的瞬间，她没有首接伸手去抓，而是伸出沾满灰土的、微微颤抖的左手——那完好的手指，异常小心地，轻轻地拂开覆盖在粉末上方、最大的一块尖锐碎石。
动作轻柔得如同在抚摸初生雏鸟的绒毛。
拂开碎石的刹那，她看到了那捧粉末在昏暗光线下流转的、微弱到极致的三色毫光。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瞬间被点亮了！
“爹……”一个极其微弱、带着哭腔和某种难以置信期盼的细语，从小女孩干裂沾血的嘴唇间溢出，轻得像一缕随时会散入风中的残烟。她认不出这是谁留下的，但这光芒本身，其中一丝微弱的战意余温，让她瞬间想起了那道在御花园星核之上、轰然爆发开的熟悉身影——程昱！
程小夭伸出右手——那只没有受伤、微微颤抖着的手，极其缓慢、极其珍重地，向着那捧散发着最后温暖和不屈意志的紫灰色粉末，一点一点地探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