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缘起（上）
暮色如墨汁般在天际晕染开来，厚重的云层低垂得仿佛触手可及。校园里的梧桐树在风中摇曳，枯叶被雨水打湿后黏在路面上，像一幅斑驳的水彩画。陈逸怀坐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在起雾的玻璃上画着化学公式，水汽凝结成珠顺着他的笔迹滑落，像一串无声的眼泪。
"喂，发什么呆呢？"
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陈逸怀手一抖，窗玻璃上写了一半的化学公式顿时花了。他转过头，看见苏瑶正歪着头看他，马尾辫的发梢还滴着雨水，手里晃着两罐奶茶。她校服袖口沾着颜料，显然是刚从美术教室溜出来。
"给，红豆味的。"苏瑶把其中一罐推过来，易拉罐在桌面上划出半圈水痕，"你刚才盯着窗外看半天了，想啥呢？连老班进来转了两圈都没发现。"
陈逸怀拉开拉环，甜腻的香气立刻飘了出来，混合着教室里粉笔灰和雨水的味道："没什么，就是觉得陈杰今天没来有点奇怪。"他抿了一口奶茶，太甜了，甜得发苦。
"哟，"苏瑶挑了挑眉，顺势坐在他前座的椅子上，双腿交叉晃荡着，"平时也没见你这么关心同学啊？"她突然凑近了一点，睫毛几乎要扫到他的脸颊，压低声音："该不会...你俩有什么秘密？"
"瞎说什么。"陈逸怀用胳膊肘轻轻顶了她一下，耳尖却不自觉地发烫，"上周五他还说今天要借我游戏卡带呢。"他低头翻找书包，掏出一本《银河战士》攻略本，"你看，我都把攻略抄好了。"
苏瑶正要说什么，下课铃突然尖锐地响起，盖住了她的回应。走廊立刻沸腾起来，脚步声、谈笑声、书本拍打的声音像潮水般涌进教室。收拾书包时，陈逸怀发现草稿本上多了一行字——"放学后老地方见"，落款是个潦草的"C"。
"这字写得跟狗爬似的..."他小声嘀咕着，把本子塞进书包。窗外雨势渐大，玻璃上的水痕扭曲了外面的世界，像一幅被水浸湿的油画。
雨下得更大了，打在遮阳棚上发出密集的鼓点声。陈逸怀站在教学楼门口，望着瓢泼大雨发愁。他没带伞，校服外套己经湿了半边。手机显示母亲发来三条信息，问他晚上想吃什么。他正要回复，余光瞥见一把黑伞从雨幕中晃了过来。
"陈杰？"他眯起眼睛，雨水模糊了视线，"你小子今天跑哪去了？老班点你名的时候差点记你旷课。"他注意到那把黑伞很旧，伞骨有一根歪斜地突出来，像折断的手指。
伞下的人声音有点哑："感冒了。"陈杰咳嗽两声，把伞又压低了些，"能借我点钱吗？急用。"
陈逸怀皱了皱眉："要多少？"他一边掏钱包一边说，"不过你得先告诉我出什么事了。"钱包里有上周剩下的午饭钱，还有奶奶塞给他的护身符——一个绣着奇怪符文的小布袋。
对方没有立即回答。陈逸怀这才注意到陈杰站得有点远，黑伞明明够大，自己的右肩却全淋湿了。雨水顺着他的脖颈流进衣领，冰凉刺骨。
"喂，你靠过来点啊。"陈逸怀往他那边挪了一步，却闻到一股奇怪的霉味，像是地下室久未开启的旧书柜，"你身上什么味？淋雨发霉了？"
"陈杰"突然停下脚步。雨滴砸在伞面上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像无数细小的指甲在抓挠。陈逸怀莫名想起去年冬天，有只野猫冻死在宿舍楼后，尸体被发现时也散发着类似的腐朽气息。
"其实..."他的声音变得很奇怪，声调忽高忽低，像是信号不良的收音机，"我需要的不只是钱..."
一滴冰凉的水落在陈逸怀额头上。他抬头一看，吓得倒退两步，后背撞上湿漉漉的墙壁——
面前的人脸正在融化。皮肤像蜡一样往下滑，露出下面青灰色的树皮。那张嘴越裂越大，首到占据半张脸，口腔里布满年轮般的纹路。它的眼睛变成两个漆黑的树洞，深处闪烁着诡异的绿光。
"我需要新鲜的...养分..."它的声音现在像是树枝在摩擦，树皮下的肌肉纤维如藤蔓般蠕动，"三年二班的土壤...太贫瘠了..."
陈逸怀想跑，却发现脚像生了根一样动弹不得。他想喊，喉咙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树枝一样的手指伸向自己的脸，指尖裂开细小的口子，露出里面吸盘般的结构。
怪物伸出枝桠般的手指，轻轻抚过他的脸颊，树皮摩擦皮肤的触感让他浑身战栗："多完美的容器...母亲会喜欢的..."它的声音突然变成陈逸怀自己的声线，连语气都模仿得惟妙惟肖，"苏瑶最喜欢红豆奶茶，对吧？"
剧痛来得猝不及防。
树枝刺入肩膀时，陈逸怀的大脑一片空白。他听见自己锁骨断裂的声音，像树枝被踩断的脆响。鲜血顺着校服流淌，在雨水中晕开朵朵猩红。更多的树枝从地下钻出，像铁链般捆住他的西肢。他看见那些树枝上还挂着其他东西——半截发带、学生证的一角、一只沾血的运动鞋——都是过去半年失踪学生的物品。
魔树像品尝珍馐般，一小口一小口地撕咬着他的血肉。每咬下一块，树干就膨胀一分，树皮也变得更加光滑。陈逸怀的意识开始飘忽，疼痛反而变得遥远。他想起上个月生物课解剖青蛙时，自己也是这样小心翼翼地剥离组织。现在他成了被解剖的那个。
当魔树啃噬到他胸腔时，一种诡异的平静降临。涣散的瞳孔倒映着血色天空，嘴角竟扯出扭曲的微笑。他的视野开始分解，像老式电视失去信号时的雪花点。
"原来...这就是解脱..."思绪飘向苏瑶温暖的笑容，教室里没喝完的奶茶，母亲电话里的叮咛。上周体育课他扭伤脚踝时，苏瑶扶他去医务室，她的发丝扫过他的鼻尖，有股柠檬洗发水的味道。
魔树停下进食，困惑地看着这个将死的男孩。它不能理解人类为何在生命最后还能微笑。一滴雨水落在陈逸怀的眼角，混着血水流下，像红色的眼泪。
"疯子..."它嘟囔着，身体开始扭曲变形。树皮褪去，新的皮肤逐渐成形——那赫然是陈逸怀的模样，连眼角的伤疤都分毫不差。它活动着新生的手指，感受着这具年轻身体的每处细节。陈逸怀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它的意识：数学老师的口头禅，苏瑶画画时咬笔的习惯，甚至是他暗恋隔壁班学习委员的秘密。
"现在，该去找你的好朋友了。"新生的"陈逸怀"舔了舔嘴唇，眼中闪过贪婪的光。它拾起地上浸血的书包，熟练地甩到肩上，动作与真正的陈逸怀一模一样。
雨还在下，冲刷着植物园小径上的血迹。远处传来放学铃声，欢快的旋律与眼前的惨状形成荒诞的对比。
陈逸怀残破的躯壳静静躺在树根间，雨水冲刷着他空洞的眼眶。三米外的石板路上，几个女生正嬉笑着讨论新出的偶像剧。他的右手仍维持着向前伸的姿势，指尖距离通道仅有十厘米——那截苍白的食指最终无力地垂落，像被风吹折的嫩枝。
与此同时，艺术楼前的苏瑶猛然按住心口。她粉色伞面上的雨滴突然变成血红色，转瞬又恢复常态。一种尖锐的疼痛从胸腔炸开，又迅速消退，留下一片冰冷的空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