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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像打翻的墨水瓶般洇染天际时，中巴车突然发出金属撕裂的刺响。
郝悦望着仪表盘上跳动的红色警示灯，余光里罗辰的喉结重重滚动了一下。
"水箱裂了。"罗辰扯开安全带的声音比平时急促三分，他跳下车时被石子硌得踉跄，沾着泥浆的掌心啪地按在引擎盖上。
三天前路过修理厂时瞥见的维修手册在脑海中自动翻开，那些拗口的专业术语此刻像会发光的萤火虫，随着他急促的呼吸在视网膜上闪烁。
李同学扒着车窗探出头："要不咱们等救援......"话音未落就被金属扳手撞击声截断。
罗辰不知从哪翻出半截生锈的钢管，正用郝悦的发绳将矿泉水瓶捆在裂口处。
夕阳给他后颈镀了层金边，汗珠顺着突起的脊椎骨滑进校服领口。
"临时补漏只能撑西十分钟。"罗辰甩了甩被烫红的手指，转头正对上二十几双亮晶晶的眼睛。
黄老师举着手机的手僵在半空，屏幕还停留在紧急求助页面。
车轮重新转动时，郝悦把湿巾按在他发烫的虎口上："你刚才拆雨刮器的样子，很像解剖青蛙。"她难得开玩笑，眼尾的弧度却突然凝住——前方土路上横着三辆锈迹斑斑的农用三轮车，十几个扛锄头的村民像从地里长出来的石像。
"外乡人偷了我们山神像！"领头的大爷烟杆敲得车头砰砰响。
罗辰刚要开口，后视镜里闪过村长灰扑扑的解放鞋。
老人弯腰时露出腰间褪色的红绸带，那是三天前罗辰帮他修好灌溉泵时村民送的谢礼。
"老张头又喝多了说胡话！"村长一巴掌拍在烟杆上，震落几粒火星子，"人家小罗老师教娃娃们用电脑查气象云图的时候，你在后山偷埋苞谷酒！"
人群里响起零星的笑声，三轮车突突挪开的动静惊飞了灌木丛里的山雀。
郝悦忽然抓住罗辰的手腕，他这才发觉自己指甲掐进了掌心。
后座传来拆零食包装的窸窣声，混着刻意压低的"我就说罗辰肯定有办法"。
暗红尾灯扫过暴涨的河面时，李同学的尖叫比刹车声更早刺破夜幕。
洪水裹着断枝在路中央翻涌，像条吐信的巨蟒。
黄老师举着的手电筒晃过对岸歪斜的"前方塌方"警示牌，在罗辰骤然收缩的瞳孔里投下跳动的光斑。
"去年地理奥赛的卫星图。"罗辰突然蹲下身，指尖在泥地上划出交错的线条，"东南方向两公里有个废弃的采石场通道。"他说话时睫毛沾着凝滞的水汽，仿佛整个人刚从旧报纸堆里打捞出的褪色照片。
手电筒光束劈开齐腰深的芦苇丛，郝悦第一个发现石壁上模糊的红漆箭头。
那是他们进山时偶遇的护林员闲聊提到的标记，此刻被罗辰用碎砖头重新描了边。
李同学第三次踩掉郝悦的鞋跟时，罗辰正把校服外套撕成布条缠在女生们的运动鞋底。
"踩我脚印走。"他转身时后脑的发梢擦过郝悦鼻尖，沾着青草汁的帆布鞋在苔藓上留下半指深的凹痕。
月光给碎石路上的湿痕镀了层银边，像串歪歪扭扭的省略号，最后消失在某个陡坡的阴影里。
（接上文陡坡阴影处）
李同学的惨叫像根生锈的钢钉划破夜空。
他跪坐在碎石堆里时，左手还死死攥着半截枯枝，登山包侧兜滚出的巧克力球正巧卡在郝悦鞋边的裂缝里。
"别动！"医生把急救包甩在肩上的动作像西部片里拔枪的牛仔。
他捏着李同学肿成馒头的脚踝，手电筒咬在齿间含糊不清地说："你小子把骨头扭成中国结了啊。"
罗辰蹲下来时闻见碘伏刺鼻的味道。
他盯着医生缠绷带的手，忽然想起上周解剖课上郝悦打外科结的流畅手法。
身后传来细碎的议论声，有人在小声计算距离学校的公里数。
"上来。"罗辰把校服衬衫反穿，露出被汗浸透的后背。
李同学呼出的热气喷在他耳后，带着哭腔："我书包里还有两瓶矿泉水......"
"闭嘴。"郝悦突然出声，把李同学的登山包甩到自己肩上。
月光照亮她发梢沾着的苍耳，那些小刺球随着她转身的动作轻轻摇晃，像一串暗器。
陡坡上的风裹挟着河腥气，罗辰的球鞋在湿滑的苔藓上打滑的瞬间，后背突然传来向上的推力。
黄老师喘着粗气扶住他的腰："当年...我可是校运会铅球冠军......"
队伍像条负重的蜈蚣在月光下蠕动。
有人开始哼唱走调的校歌，被郝悦用巧克力球砸了后脑勺。
医生举着还剩3%电量的手机照明，屏幕裂纹在罗辰侧脸投下蛛网状的阴影。
"看到信号塔了！"最前面的女生突然尖叫。
远处闪烁的红色航空障碍灯让所有人脚步乱了一拍，李同学沾着泥巴的运动鞋蹭过罗辰腰间，在衬衫上拖出长长的水痕。
黄老师摸出皱巴巴的名单准备点名，郝悦却盯着路边被压扁的易拉罐出神——那是他们进山时大巴车停留过的便利店门口同款。
她弯腰想捡，发现铝箔内壁的反光里晃过至少二十个人影。
"等等。"罗辰突然停下，李同学的下巴重重磕在他肩胛骨上。
夜风卷来远处若隐若现的放学铃声，混着潮湿的雾气，把郝悦那句"怎么了"吹散在突然安静下来的队伍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