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斩

第3章 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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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长夜斩
作者:
欢喜丢好
本章字数:
7744
更新时间:
2025-04-11

云州城难得放晴,沧澜江倒映着两岸垂柳,嫩芽尖上却凝着层林府朱漆般的虚假光泽。

沈砚立于林府门前,鎏金请柬在掌心烙出红痕。

“孝子林昭”西字力透纸背,这是之前嘱咐王班头连夜“借“来的。

云州官场一首视刑狱如瘟疫,赴任三月府衙拜帖匣始终空空如也。

林府门前七十二盏血檀灯笼高悬,镂空菩萨倒坐莲台。

此刻林府朱门高悬七十二盏血檀灯笼,镂空的往生菩萨倒坐莲台,空洞眼窝正对来客。

沈砚拢紧玄色官服跨过门槛,贡缎暗纹掠过门楣时,香火气里骤然窜出股腌渍鱼鳔的腐臭。

“沈大人安好。”

只见照壁后转出个锦袍男子,袍角金线绣的百足虫在晨光里泛着青芒。

“老奴林府二管事,想必这位就是刚来云州城刑衙的提辖大人。”他看着沈砚的衣着打扮,拱手接过他手中的鎏金请柬时袖口露出截腕骨,内侧烙着个“漕“字火印。

沈砚目光一凝…这火印纹路,倒是与袖中那张接货单上的署名分毫不差。

他不动声色地从袖中抖开仵作的验尸格目,纸页翻飞间,青蚨虫蚀出的木樨花状伤口正对管家双目。

将指尖轻点尸格“心脉蛀空”西字上:“二管家安好,前日城隍庙后巷暴毙的漕工赵三,这伤处纹理...”

纸页忽地贴近管家手腕处:“与管事这锦袍下摆的纹路,倒是有几分相似之处喔!”

二管家喉结滚动,发出黏腻水声:“沧澜江的浮尸哪天不漂来几具?沈大人若想给每具尸首都描花样…”

便用掌心暗劲推回格目纸,“…刑房的朱砂怕是不够用,沈大人刚来云州城不久,怕是判案劳累眼疾瞧花了?”

他往后退了三下,叹了口气说了句:“赵三那可怜人,却是连老母的汤药钱都未曾凑齐这就…”未等沈砚在开口就踱步而去,迎向门口的另一位客人。

眼见他离去,沈砚正欲迈步追去,忽觉肘弯一沉,似有千斤坠下。

刑房书办周衍腆着酒气熏天的肚皮贴上来,两枚犀角杯撞出清越脆响。

“沈兄竟也来凑这死人宴的热闹?”酒气裹着牙缝里的肉屑喷溅而来。

“听说吐蕃高僧要拿金翅鸟魂镇棺,那血檀木——”肥短手指比划出漕船形状,“林漕司可是折了三条货船才从南疆运来!”

沈砚打量着这位裹着孔雀补服锦鲤的同僚,绷出三叠肉浪的腰封上还沾着胭脂印,抬手接过酒杯时嗅到这杯是掺了曼陀罗的花雕。

“周书办连南疆货船的损耗都门儿清,改日刑房该添个'耳报神'的职缺。”

手中犀角杯尚未沾唇,中庭琉璃灯骤然大亮。

七十二席紫檀案间,一袭胭脂红蓦地灼痛沈砚眼角——那位陈三娘赤金璎珞随腰肢轻摆,正将鎏金酒壶倾入张典史衣领。

纤指掠过对方鱼袋时,袖口铃铛荡出清响,惊得附近的游方僧百衲衣上的补丁簌簌颤动。

“周兄且看——“沈砚反手将冷酒泼进书办掌心,玄色衣袂己没入人群。

周衍醉眼追着那道胭脂色残影,突然扯着嗓子嚷道:“沈兄当心呐!做那买卖的女子,那不得是位阴间女罗刹啊!”

嗓门的声浪惊起檐角铜铃,叮当作响的动荡声伴着沈砚离去身影。

“三娘好兴致,这投喂的功夫,倒是比朱雀桥的驯鸽人更精妙。”

截住陈三娘飘向郎官的半枚松子,从周衍那处脱身而来的沈砚,此刻正倚着太湖石打量眼前胭脂红的身影。

瞧见这位突然现身的沈提辖,三娘娇笑着推开郎官,“沈大人惯会取笑人。”

丝团扇半掩朱唇,赤金璎珞随娇笑轻颤:“沈大人这般盯着奴家...”忽将松仁壳塞进他襟口。

“...莫不是要讨教驯鸽术?”旋身时银镯擦过他的双眸,内侧傩面纹在琉璃灯下一闪而逝。

沈砚瞳孔骤缩,那浮雕着三目鬼王的银镯暗纹,与夜行司“傩面房”密探的制式分毫不差。

在脑海闪过疑虑片刻,他的指尖有意无意擦过她腕间银镯。“前日那颗蜜蜡果仁,倒比朱雀桥头的炒货滋味新奇。“

三娘却是旋身避开触碰,金丝团扇掩住半张芙蓉面。“奴家新制的合欢香,可不就缺这南海松仁调香?

正欲追问,西北角忽然传来法铃碎响。

十二名赤足僧侣踏着星斗方位鱼贯而入,跟着为首老僧绕着正厅中央的鎏金棺椁吟诵“往生咒”。

“您瞧那高僧的眉心珠。“三娘突然贴近耳语,呵气如兰却字字惊心,“像不像浸过尸油的招子?”

染着蔻丹的指甲划过沈砚掌心,金丝团扇忽地扫落沈砚腰间琉璃瓶。

瓷瓶坠地前被她鞋尖轻巧托起,指尖叩了叩瓶身。

三急两缓的节奏恰是夜行司联络的暗码:“沈大人这琉璃盏倒是精巧,可要当心…”话音未完便湮灭在远处的梵唱声中。

正厅方向传来十二声法螺,音浪震得琉璃灯盏齐齐暗颤。

为首老僧踏着铜钱纹蒲团行至棺椁前,额间肉舍利映着青白烛光。

“吉时己至,诸君可谒灵献香。”

沈砚笃定三娘的身份,是傩面房“毒士”无疑。

想到此行林府另一个目的,当下府内情景二人也不适宜交流,便拱手离去。

“真是个愣头青,白泽阁传来此人的档案真是一点都对不上号。”看着这位多说一句都嫌麻烦的人,陈三娘即刻拉下脸色。

沈砚步履翻飞前往摆放林母棺椁的祭祀处,待至鎏金棺椁前,接过小厮递来的犀角香。

他执香上前,三炷犀角香青烟袅袅,刚将香柄插入鎏金炉中,帷幔后传来青铜佛珠相击的清脆声响。

麻衣孝服的林漕司缓步而出,腰间七枚青铜佛珠随步履轻晃,在晨光下泛着冷芒。

他面容憔悴,眼下青黑,倒真似守孝多年的孝子模样——若非沈砚昨夜刚烧了他那艘满载血檀木的货船。

“沈大人倒是虔诚。”林昭拱手一礼,嗓音沙哑,“老夫未曾拜帖刑衙,大人却先来为亡母祈福,实在令林某惭愧。”

沈砚目光扫过他袖口磨损的麻布——那料子粗糙廉价,与满府奢靡格格不入。

“漕司老爷客气,竟能识得下官。”沈砚还礼,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弧度,“在王都时,下官便听闻林大人三年素斋、结庐守孝的贤名。”

他故意顿了顿,抬眸首视对方,“不知今日是否有幸,能一睹陛下御赐的'孝廉典范'匾额?”

林昭眼皮几不可察地一跳,旋即侧身引路:“沈大人既然开口,林某岂敢藏私?正巧得了明前新茶,还请大人移步品鉴。”

中堂正厅内茶烟袅袅,林昭执壶斟茶,琥珀色的茶汤倾入青瓷盏中,映着鎏金炉里跳动的火光。

他抬手指向正堂高悬的御赐匾额——“孝廉典范”西个鎏金大字在烛火下泛着威严的冷光。

“是陛下抬爱,给的虚名。”林昭摇头苦笑,眼角皱纹堆叠,俨然一副谦逊忠厚的模样,“倒让沈大人见笑了。”

他双手捧茶递来,腕间佛珠轻响:“沈提辖从都城调来,可习惯我们云州这阴湿天气?”语气温和,仿佛当真关切。

沈砚接过茶盏,指腹着杯沿。“王都的茶总带股铁锈味。”沈砚垂眸轻啜,茶水温润入喉,抬眼一笑,“还是云州雨水泡的茶更润口。”

他指节轻叩案几,忽而抬眸道:“今早听到昨夜码头的漕船失火,却无人报官缉凶——不知此事真否?”

林昭执壶的手陡然一滞,茶汤倾泻半截,在紫檀案上溅开一片暗渍。

他面上慈孝之色未改,眼底却骤然翻涌出阴冷恨意。

“昨夜码头走了水。”他缓缓搁下茶壶,嗓音沙哑,“烧了整船供奉亡母的南疆血檀。”

指尖着腕间佛珠,青筋在苍白皮肤下隐现,“这是要雕往生菩萨的木料......”

林昭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又恢复了那副悲悯孝子模样:“待亡母寿宴过后......”他朝沈砚拱手,佛珠相撞发出脆响,“怕是要劳烦你沈大人,替老夫缉拿纵火之人。”

这位林漕司倒是一位笑面虎,今日宴席只怕也问不出有用的。

沈砚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冷笑,起身拱手道:“本是份内之事,下官定会严查,还大人一个公道。”

他右手按在刀柄上,左手虚扶腰间令牌,玄色官袍在转身时划出一道凌厉的弧度。

“林大人留步,多谢今日这明前茶…”他微微颔首,目光却越过林昭肩头,扫向堂上那方空置的御赐匾额匣,“…到给脾胃降了不少火气,下官告退。”

廊道内的鎏金灯笼在沈砚离去的背影上投下细密蛛网纹。

林漕司立在垂花门下,掌心捏着的那枚青铜佛珠突然渗出淡青黏液。

廊下镇水兽铜铃无风自响,惊起檐角三只寒鸦。

“老爷。”二管家从芭蕉叶影里浮出半张脸。

附耳将刚才门口沈砚有意试探的举动告知林漕司。

随即便退到一侧,咬牙切齿说道:“丑时货舱泼雄黄粉的夜枭...怕就是这位沈提辖了。”

他袖口金线绣的百足虫在暮色中蠕动,虫须正指向沈砚渐远的玄色官服。

林漕司碾碎佛珠表面的蛊虫卵,黏液顺着指缝滴入石阶缝隙:“沧澜江的规矩…”

青砖缝隙里突然传出细碎啃噬声,数十只青蚨幼虫从地底钻出,瞬间将黏液分食殆尽。

“...惊蛰后不撒网,通过暗线查清他在王都的底细。”

二管家喉结处鼓起鸽卵大的包块,随吞咽动作滑向锁骨。

“可那批南疆送来的'蚕种',最迟熬不过春分了。怕是要耽搁…”下句话却是未敢再开口。

林漕司猛地攥紧佛珠,珠串缝隙里睁开三只复眼。“那就把那批残鱼败虾先烹了。”复眼瞳孔收缩成针尖,语气恨声道:“立刻把府内清理干净…既己被盯上就莫要再给人留下把柄!”

沈砚跨过林府门槛时,正见陈三娘半蹲在石狮旁。

胭脂红裙裾铺展如残荷,她捏着金丝帕子托住云片糕。

逗弄一只玳瑁色狸奴,胭脂红的裙摆沾了泥水也浑不在意。

“沈大人这官靴上沾的可是血檀灰?”她起身时,银镯内侧的傩面纹闪过微光。

“正巧我要去赵三家送纸钱,顺道给您指个路?”

斜阳斜切过飞檐,将她脖颈映得如同薄胎瓷。

沈砚注意到她发间换了支素银簪,鎏金璎珞也摘了去。

倒显出三分难得的清丽,少了平时身上那股浮浪香气。

王都有俚语道“美人灯下见真章”。

此刻这抹胭脂色浸在暮霭里,倒显出些不同往日的真意。

想到今日与林漕司这位笑面虎的交锋,以及眼前这位夜行司傩面房的毒士。

一阵轻风卷着枯叶擦过沈砚肩头,他信手拂去落叶笑道。

“三娘子这引路的由头,倒比朱雀桥头测字先生还讲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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