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寒风像裹了冰碴子的鞭子,抽打在陈墨浆洗得发白的工服上。他跟在程昱身后,穿过司空府中军大营森严的壁垒,走向那片被单独划出来、由夏侯渊部曲严密“协防”的区域——伏牛寨匠所的新家。典韦抱着玄铁重戟,亦步亦趋,警惕的目光扫视着西周那些披坚执锐、眼神冷漠的曹军士兵,如同护崽的猛兽。
“协防”的阵仗远超陈墨预期。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明哨暗哨交织,将几座新搭建起来的、比伏牛寨原址更宽敞但也更显冰冷的工棚围得水泄不通。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炭火与铁水的味道,而是皮革、铁锈和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监视感。匠人们缩在工棚门口,眼神畏缩地看着程昱和陈墨走近,昔日在伏牛寨外共同对抗流民时的那点粗豪气概,早己被这森严的军威碾得粉碎。
**陈墨内心OS:好家伙,这哪是技术研发中心,分明是高级保密监狱!007肝帝生涯,喜提豪华单间(带狱警版)?**
程昱在一座最大的工棚前停下脚步,山羊胡在寒风中微微颤动,眼神精光内敛,看不出喜怒。他转过身,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在陈墨脸上扫过:“陈匠丞,此处便是伏牛寨匠所新址。一应物料、人手名册,稍后自有吏员与你交接。主公钧令,你当谨记:**军械营造,刻不容缓;火药秘事,重于泰山!若有差池……”**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中的森冷杀意,比寒风更刺骨。
“卑职明白,定不负明公与长史所托!”陈墨躬身,姿态恭谨,挑不出半点错处。
程昱点了点头,似乎对陈墨的识相还算满意。他话锋一转,从袖中取出一方小小的铜印和一卷用帛书写就的文书,递了过来:“此乃司空府正式签发的告身文书。擢升陈墨为司空府匠作丞,秩…**比三百石,九品下**。掌伏牛寨匠所一应营造事宜,专司火药研发及军械改良。”
**九品下!比三百石!**
陈墨双手接过那枚触手冰凉、刻着“匠作丞印”的铜印和那份象征他正式踏入东汉官僚体系的帛书告身,心中却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技术顾问喜提九品芝麻官?放后世,这大概就是“高级工程师享受副科级待遇”?** 这点俸禄,别说养家(虽然他暂时没家),连给典韦加个鸡腿都够呛。真正的价值,是这身份带来的、可以名正言顺调配部分资源的权限,以及…这身份背后那根无形的、名为“曹操关注”的绞索。
“谢明公!谢长史提拔!”陈墨再次躬身,语气“感激涕零”。
程昱捋了捋胡须,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他见过太多骤然得志便忘乎所以的人,眼前这个年轻人,从伏牛寨流民首领到匠作丞,面对擢升和威压,这份过分的平静和恰到好处的恭顺,反而让他觉得有些…看不透。
“嗯。”程昱应了一声,不再多言,转身带着随从离去,留下陈墨和典韦站在寒风凛冽的工棚前。
陈墨捏着那枚小小的铜印,感受着那份冰冷的“重量”,环顾西周如临大敌的士兵和畏缩的匠人,一种强烈的荒诞感油然而生。**社畜重生东汉,终极目标:考公上岸(九品版)?这上岸姿势,有点硌得慌。** 他深吸一口气,将铜印塞进怀里,抬步走向那座最大的工棚——他的新“办公室”兼火药核心研发区。
工棚内空间不小,但陈设极其简陋。一张粗糙的木案,几个蒲团,角落里堆着些新领的、品质明显参差不齐的原料(硝石、硫磺、木炭)。崔二狗和一个陈墨指定的、绝对可靠的老匠人李老蔫正局促地站着。看到陈墨进来,崔二狗眼睛一亮,想说什么,又看到陈墨身后铁塔般的典韦和外面森严的守卫,把话咽了回去。
“墨哥…不,陈…陈匠丞…”崔二狗憋出一句,别扭得很。
陈墨摆摆手:“私下还叫墨哥。二狗,老蔫叔,情况紧急,客套话省了。”他走到木案前,看着那堆原料,眉头就皱了起来。“这些料…谁送来的?品质这么次?硫磺杂质这么多?硝石潮得能捏出水?这玩意儿做出来能炸死敌人还是炸死我们自己?”
崔二狗苦着脸:“是营里军需处一个姓王的书佐送来的,鼻孔朝天,说就这些,爱要不要。还说…还说按规矩,领料得先写‘请料单’,经他签字,再去仓曹排队,三日一领,每次不得超过定额…”他模仿着那书佐的腔调,惟妙惟肖。
“**请料单?三日一领?定额?!**”陈墨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他娘的是在搞‘敏捷开发’还是在搞‘计划经济’?还是最僵化的那种?”他感觉一股邪火首冲脑门。火药研发,讲究的就是一个反复试验、快速迭代!材料都不能及时、足量、按需供应,还搞个屁的创新突破?郭嘉那边催命似的要“神火”,程昱这边卡脖子卡得死死的!
**陈墨内心疯狂吐槽:司空府官僚系统,启动!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流程大于效率,形式重于实质!甲方爸爸(曹操)要火箭上天,乙方(我)连买根合格火柴都得打十八份报告!**
“墨哥,怎么办?”崔二狗一脸愁容,“那姓王的书佐,油盐不进,搬出‘司空府规矩’来压人,还说我们匠户不懂规矩…”
“规矩?”陈墨冷笑一声,眼神锐利起来,“好,我就跟他讲讲‘规矩’!”他猛地一拍桌子(拍得自己手疼),对崔二狗道:“二狗,你现在就去找那个王书佐!告诉他,匠作丞陈墨,奉主公钧令,专司火药研发,此乃军国重器!所需物料,特事特办!今日申时之前,我要见到提纯过的上等硫磺五十斤、干燥硝石一百斤、细磨柳木炭三十斤!少一钱,迟一刻,我亲自去程长史面前问问他,到底是‘司空府的规矩’大,还是主公的军令大!”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要硬,态度要横!就学典韦平时瞪人的样子!** 咱们现在是有‘编制’的人了!九品下也是官!该摆谱时就得摆谱!出了事,我顶着!”
崔二狗被陈墨这突如其来的“官威”震得一愣,随即眼神也亮了起来,用力点头:“明白了墨哥!学典大哥瞪人!我这就去!”说完一溜烟跑了出去。
旁边的李老蔫看得目瞪口呆,喃喃道:“陈…匠丞…这…这能行吗?得罪了那些吏员…”
“老蔫叔,”陈墨转向他,语气缓和下来,“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咱们的‘活计’(火药),等不起那些弯弯绕绕的‘规矩’。放心,我心里有数。”他深知,在这种体制内,有时候“扯虎皮做大旗”和“借势压人”是打破僵局最有效的手段。他扯的是曹操这张最大的虎皮!
典韦在一旁瓮声瓮气地插话:“陈兄弟,要不要俺跟二狗一起去?俺往那儿一站,保管那什么书佐腿软!”他晃了晃砂锅大的拳头。
陈墨连忙摆手:“别!典大哥,你这尊容往那儿一站,性质就变成武装威胁了!咱现在是文明人…呃,文明官!先礼后兵,先礼后兵!”
打发走崔二狗,陈墨开始处理堆积如山的“公文”。一个面色蜡黄、眼神却透着几分精明世故的年轻小吏(姓赵)捧着一摞竹简进来,点头哈腰:“陈匠丞安好,小人赵三儿,程长史吩咐来协助您处理文书案牍。这是积压的军械订单签核,需您过目用印;这是物料损耗月结,需您核对画押;这是匠人名册考勤,需您月底评定;还有这是…”
竹简在案几上堆成了小山。陈墨看着那密密麻麻的隶书和繁琐的格式,头大如斗。**东汉版OA系统上线?KPI报表糊脸?** 他拿起一份要求核定“箭镞月产三千枚是否合理”的文书,看着上面层层叠叠的部门签章和语焉不详的意见,感觉比调配火药还复杂十倍!
“赵三儿,”陈墨揉了揉眉心,“这些…都这么麻烦?”
赵三儿陪着笑:“陈匠丞,司空府规矩如此,一项一项,都得按流程来,急不得。尤其是这签核用印,顺序错了,或者格式不对,仓曹那边是不认的,就得打回来重走…”
**陈墨内心哀嚎:确认过眼神,是能把活人逼疯的流程!这效率,别说三月平河北,三年能搞定后勤就不错了!难怪奉孝要画饼,不画饼这现实根本没法看!**
他强打精神,开始与这些“规矩”搏斗。一边努力回忆着前世填过的各种表格和职场甩锅技巧,一边在赵三儿小心翼翼的指点下,笨拙地学着用那枚小小的匠作丞铜印,在帛书和竹简上留下代表权力的朱红印记。每盖下一个章,他都感觉自己离那个自由挥洒创意的工匠又远了一步,离这个庞大而僵化的官僚机器又近了一分。
工棚外,崔二狗那边似乎起了争执。隐约能听到崔二狗刻意拔高的、学着典韦腔调的粗声呵斥,还有一个尖细声音气急败坏的辩解。过了一会儿,争吵声平息,崔二狗一脸得色地回来了,身后跟着几个苦着脸的民夫,抬着的正是陈墨要求的、品质明显上乘了许多的物料!
“墨哥!搞定!”崔二狗兴奋地汇报,“那姓王的开始还嘴硬,我一提程长史和主公军令,再学典大哥一瞪眼,他脸都白了!东西立马就给调了最好的!”
“干得漂亮!”陈墨赞许地点头,心中稍定。看来这“九品官威”和“扯虎皮”战术,初战告捷。然而,他还没来得及高兴,新的麻烦接踵而至。
匠人李老蔫拿着一根刚用新领硫磺做出的颗粒火药,忧心忡忡地过来:“匠丞,料是好料了,可…这颗粒大小和紧实度,还是不稳。试了几次,威力时大时小,有的干脆哑火…这样下去,没法用到军阵上啊!”这正是火药量产化最关键的工艺瓶颈——颗粒化均匀性和装填密度的控制。没有精密仪器,纯靠手工和经验,稳定性就是天堑!
陈墨盯着那几根看起来差不多的火药管,眉头拧成了疙瘩。**技术瓶颈,果然如期而至。** 他需要时间,需要反复试验,需要不受打扰的环境!可现在,外面是虎视眈眈的监军,案头是堆积如山的公文,耳边是程昱无声的催逼和郭嘉咳血的期待…压力如同实质的巨石,沉甸甸压在胸口。
“我知道了,老蔫叔。”陈墨声音有些沙哑,“继续试!记录下每一次配比、研磨时间、颗粒筛选方法、装填力度…所有细节!我们…必须找到规律!”他像是在对李老蔫说,更像是在对自己下命令。
夕阳西下,给冰冷的工棚镀上一层黯淡的金边。陈墨终于处理完最后一卷需要他“画押”的损耗报告,手腕酸痛,眼睛发花。他疲惫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看着工棚内崔二狗和李老蔫还在就着火把的光亮争论着研磨的力道,典韦抱着铁戟像门神一样守在门口,阻挡着一切不必要的打扰(主要是那些想按“规矩”进来检查的军吏)。
这时,一个程昱身边的亲随走了进来,面无表情地传达:“陈匠丞,程长史口谕:三日之内,需呈报火药稳定量产可行之法及首批百枚‘惊雷’成品,以供主公及军师祭酒验看。不得有误。”
**最后通牒!**
陈墨的心猛地一沉。三天?别说稳定量产,就是做出百枚性能可靠的成品,以现在的工艺和效率,都是近乎不可能的任务!程昱这是…在借题发挥,施加压力?还是曹操那边真的等不及了?
压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短暂的“物料胜利”带来的微光。陈墨看着案头那枚冰冷的九品铜印,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顶小小官帽带来的,除了些许便利,更多的是枷锁和足以压垮人的重担。
就在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压抑时,工棚帘子被掀开一个小缝,郭嘉身边那个机灵的小童钻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食盒,小声道:“陈匠丞,我家先生让送来的。说是…**‘肝帝必备,提神续命’**。” 食盒打开,里面是几块精致的糕点,还有一小瓶…温好的药酒?旁边附着一张纸条,上面是郭嘉那飘逸中带着一丝虚浮的字迹:“**阿墨,顶住!酒能暖身,饼可充饥,莫忘‘神火’之诺。嘉翘首以待。**”
看着那食盒和纸条,陈墨怔住了。一股暖流混杂着更深的酸涩涌上心头。奉孝啊奉孝,你自己都咳血了,还惦记着给我送“加班粮”?这“翘首以待”西个字,重逾千斤!
他拿起一块还带着温热的糕点,狠狠咬了一口,又灌了一口辛辣的药酒。暖流下肚,驱散了些许寒意,也点燃了胸中那簇不肯熄灭的火苗。
“二狗!老蔫叔!”陈墨抹了把嘴,声音带着决绝,“今晚通宵!调整配比,优化研磨!典大哥,守好门,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放进来打扰!三天!三天之内,老子就不信搞不定这一百根‘大炮仗’!”
他眼中闪烁着不服输的光芒,将那枚九品铜印随手丢在案几上,发出“哐当”一声轻响。
**技术官僚的东汉求生记,开局就是地狱难度副本!流程的坑,技术的坎,上司的刀,同僚的绊…还有病弱队友的殷殷期盼。这九品官椅,真不是那么好坐的。** 陈墨挽起袖子,重新扎进那一堆硝石硫磺之中。司空府的第一天“入职”,在灯火通明的加班和巨大的生存压力中,走向深夜。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