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卷着砂砾,如同无数细小的刀子,刮过陇西荒凉的戈壁。天穹是压抑的铅灰色,低垂得仿佛要压垮远处祁连山灰黑的脊线。通往金城的黄土官道旁,一座破败的、土坯垒成的“野狐”驿站,在风沙中瑟缩着,如同被遗忘的骸骨。驿站后院,几峰高大的双峰骆驼不耐烦地喷着响鼻,身上挂满沉重的麻袋。几个穿着油腻皮袄、风尘仆仆的西凉马贩,正围着一个同样打扮、却眼神格外精悍的汉子,气氛紧张而诡秘。
“张老大,货……真没问题?”一个年轻马贩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恐惧和贪婪,“这风声……可越来越紧了!凉州道上,曹军的探子,马家的游骑,还有那些红了眼的流寇,都跟闻着血腥的狼一样!董太师的‘十二金人’啊……这玩意儿沾上,是要掉脑袋的!”
被称为张老大的汉子,面容粗犷,一道刀疤从眉骨斜划到嘴角,更添几分凶悍。他冷哼一声,浑浊的眼睛扫过几个同伴:“怕了?怕了就滚回去啃沙子!富贵险中求!董太师当年熔天下兵器铸十二金人,藏宝图流落民间百年!老子这条线,可是搭上命换来的!金城黑市,有人出这个数收!”他张开五指,用力晃了晃。
周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五百金!足以让这些刀口舔血的马贩子彻底疯狂!
“可……可这货……”另一个马贩犹豫地指了指骆驼背上那些鼓鼓囊囊、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的麻袋,“摸着……不像是金子啊?又沉又硬,倒像是……”
“闭嘴!”张老大厉声打断,警惕地扫视西周,声音压得更低,“你懂个屁!金人熔了,金水能凝固成啥?不得靠模具?不得掺点别的料子?这叫‘黑金’!看着不起眼,熔开了就是黄澄澄的金子!分量足着呢!”他用力拍了拍其中一个麻袋,发出沉闷的金属撞击声,“少废话!验货!老规矩,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几个马贩互看一眼,贪婪最终压倒了恐惧。他们七手八脚地解开一个麻袋的捆绳,掀开油布一角。昏暗中,露出的并非预想中的金锭,而是一根根乌沉沉、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精钢条**!条身笔首,截面规整,表面带着明显的锻轧纹理,隐约可见“伏龙工造”的阴刻徽记!
“这……这是钢?!”年轻马贩失声惊呼,脸色瞬间煞白!董卓的金人传说里,可没听说掺了这么多钢!
“慌什么!”张老大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随即强作镇定,低吼道,“说了是‘黑金’!模具的芯子!懂不懂?!赶紧装好!买家快到了!”他手忙脚乱地想重新盖好油布。
就在这时!
“嗖——!”
一支狼牙箭撕裂风沙,带着凄厉的尖啸,精准地钉在张老大脚前半尺的冻土上!箭尾的白羽兀自颤抖!
“什么人?!”马贩们如同惊弓之鸟,瞬间拔出腰间的弯刀和短矛,背靠骆驼,惊惶西顾!
驿站残破的土墙头、荒丘的乱石后,如同鬼魅般冒出数十名剽悍的骑士!他们身披杂色皮甲,头戴毡帽,胯下是神骏的西凉战马,手中强弓劲弩闪着寒光,瞬间将驿站后院围得水泄不通!为首一骑,身材魁梧,面容刚毅,眼神锐利如鹰,正是西凉锦马超麾下悍将——庞德!
“西凉庞令明在此!”庞德声如洪钟,压过呼啸的风沙,目光如同冰锥,死死锁定张老大和他身后那些鼓胀的麻袋,“尔等鬼祟聚此,私运何物?!可是与董贼余孽勾结,转运赃物?!”
“庞……庞将军!”张老大脸色惨白如纸,冷汗瞬间浸透内衫,结结巴巴道,“小……小的们只是普通马贩……运……运些皮货……”
“皮货?”庞德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马鞭一指那个被掀开一角的麻袋,露出的精钢条在昏暗光线下反射着幽冷的光,“西凉皮货,何时如此‘硬朗’了?给本将拿下!搜!”
如狼似虎的西凉骑兵瞬间扑上!马贩们哪里是这些百战精锐的对手?瞬间被缴械按倒在地!麻袋被粗暴地撕开,更多的精钢条、甚至还有几捆用油纸包裹严实的、闪烁着寒芒的精钢三棱箭簇,哗啦啦滚落出来!冰冷的金属光泽刺得人眼发疼,与董卓金人的传说毫不相干!
“精钢?!还是上好的百炼精钢!”庞德抓起一根钢条,掂了掂分量,又用手指弹了弹,听着那清越悠长的回音,脸色瞬间变得极其凝重!西凉缺铁,更缺好钢!这等成色、这等规整的精钢,绝非凉州本地土法能炼!他的目光猛地扫过钢条上清晰的“伏龙工造”徽记,瞳孔骤然收缩!“伏龙匠城?!陈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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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都,司空府签押房。烛火摇曳,映照着司马懿那张清癯而毫无表情的脸。他正提笔批阅着堆积如山的校事府密报,动作一丝不苟,如同最精密的仪器。
“笃笃。”轻微却规律的敲门声响起。
“进。”司马懿头也没抬。
一个穿着普通商贩短袄、毫不起眼的汉子闪身而入,正是代号“灰雀”的密探头目。他快步走到案前,躬身,声音压得极低:“主簿,西凉有异动!庞德率马超亲卫,在野狐驿站截获一伙‘董卓余孽’私运‘赃物’的马贩!”
司马懿手中的笔微微一顿,一滴墨汁在纸笺上晕开一个小小的黑点。他依旧没有抬头:“赃物?可是熔铸的金锭?或是藏宝图?”
“不……”灰雀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是钢!大量的精钢条!还有……成捆的精钢箭簇!品质极高!钢条上……刻有‘伏龙工造’徽记!”
房间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司马懿缓缓放下笔,抬起眼。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没有震惊,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冰冷的、洞悉一切的了然。
“‘董卓宝藏’?”司马懿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丝冰冷的、近乎愉悦的弧度,“好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陈墨……你果然没让我失望。”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金城黑市,谁在收货?”
“查清了!”灰雀连忙道,“表面是几个背景复杂的胡商,背后……指向凉州大族韦氏!韦氏与马超关系密切,其部曲私兵,装备精良,远超寻常!”
“马超……韦氏……”司马懿低声咀嚼着这两个名字,眼中精光闪烁,“西凉缺铁,更缺好钢。马超欲图割据,无甲胄利器,如虎无爪牙。陈墨欲破曹魏封锁,辽东煤矿需战马转运,西凉……恰是良马之源!好!好一个互取所需!好一个胆大包天!”他猛地站起身,在狭小的签押房内踱步,青石地面映着他清瘦而充满压迫感的身影。
“主簿,是否立刻禀报丞相?发兵拦截?断其走私通道?”灰雀请示道。
“禀报?拦截?”司马懿停下脚步,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如同毒蛇吐信,“为何要拦?为何要禀报?”他转身,目光锐利如刀,“让他们运!运得越多越好!”
灰雀愕然抬头,以为自己听错了。
“西凉马超,桀骜难驯,早有割据之心,只是忌惮丞相兵威,隐忍不发。”司马懿的声音冰冷而清晰,“今得匠城精钢,如虎添翼,其心必炽!待其羽翼渐丰,与丞相冲突加剧……此乃驱虎吞狼之局!让陈墨这只猛虎,去撕咬马超那头饿狼!待两败俱伤……”他五指缓缓收拢,仿佛要将无形的猎物捏碎,“我曹魏大军,再以雷霆之势,坐收渔利,一举荡平西凉,兼收匠城余烬!岂不美哉?”
灰雀浑身一颤,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主簿大人这计……太毒了!这是要借陈墨的刀,杀马超的人!再用朝廷的刀,收陈墨的命!
“那……那些被缴获的钢条箭簇?”灰雀小心翼翼地问。
“庞德既己截获,马超必然知晓。瞒是瞒不住了。”司马懿眼神幽深,“‘灰雀’,你亲自跑一趟金城。找我们的人,放点风出去。就说……”他嘴角的弧度更加冰冷,“庞德将军截获的,只是冰山一角!真正的‘董卓宝藏’,是一张标记着当年董贼熔铸金人时、秘藏未熔之‘天外陨铁’的地图!而这张图……就在伏龙匠城陈墨手中!他私通马超,以精钢换战马,就是为了积蓄力量,挖掘这批足以武装十万大军的‘陨铁神兵’!”
灰雀眼睛瞬间瞪圆:“主簿!这……这谣言太过离奇!恐难取信……”
“离奇?”司马懿轻笑一声,带着一种掌控人心的冷酷,“越离奇,越能勾起贪婪!越能坐实陈墨‘私藏重器、图谋不轨’的罪名!西凉那些豪酋、马超、甚至……许都那些对匠城又恨又怕的世家,都会像闻到血腥的鲨鱼一样扑上去!让这潭水,彻底搅浑!”他挥挥手,“去吧。做得干净些。”
“喏!”灰雀领命,躬身退出,身影迅速融入门外浓重的黑暗。
签押房内,烛火将司马懿的影子拉得很长,扭曲地投在墙壁上。他踱步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许都冬夜的寒风带着肃杀灌入,吹动他额前几缕发丝。他望向西北方向,仿佛看到了西凉戈壁的风沙,看到了伏龙泽冲天的炉火,看到了金城暗流汹涌的黑市。
“陈墨……马超……”司马懿无声低语,指尖在冰冷的窗棂上缓缓划过,“‘董卓宝藏’的野火己经点燃。就看这火……能烧得多旺,能烧死多少人了。”他眼中跳动着幽冷的火焰,那是洞悉人性贪婪、操控局势走向的、属于顶尖阴谋家的冷酷与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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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龙泽,匠城政务厅。气氛凝重得如同冻结的冰湖。
夜枭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将一份来自西凉的加急密报呈给陈墨。上面详细记录了野狐驿站截获事件、庞德缴获的“伏龙工造”钢条箭簇、以及金城黑市开始疯传的“匠城藏有董卓陨铁图”的谣言。
陈墨看完,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只有一片冰冷的了然。他将密报递给旁边脸色铁青的典韦。
“他娘的!庞德这厮!敢扣俺们的货?!”典韦一拳砸在厚重的橡木桌案上,震得笔架乱跳,“还有那什么狗屁‘陨铁图’?放他娘的连环屁!俺们匠城炼钢靠的是高炉!是炒钢法!是坩埚!靠的是真本事!什么狗屁天外陨铁!司马懿这阴险小人!泼脏水都泼得这么下作!”他独眼赤红,胸膛剧烈起伏,恨不得立刻提戟杀奔西凉,把庞德和散播谣言的碎嘴子全剁了。
陈墨摆摆手,示意典韦冷静。他走到巨大的匠城地图前,手指沿着那条从陇西蜿蜒指向辽东的虚线缓缓划过,最终停在金城的位置。
“司马懿的毒计,一箭三雕。”陈墨的声音冰冷而清晰,“其一,借庞德之手,暴露我们与西凉马匹交易,坐实‘私通外镇’的罪名;其二,散布‘陨铁图’谣言,将天下贪婪目光引向匠城,诱使各方势力觊觎、攻讦;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的手指重重敲在金城上,“挑拨我们与马超的关系!让我们失去西凉这条至关重要的战马来源!断了辽东煤矿的运输命脉!”
典韦的怒火瞬间被更深的危机感取代:“断俺们的马?狗日的司马懿!侯爷,那咱们……”
“将计就计。”陈墨打断他,眼中闪烁着冷静而锐利的光芒,“夜枭,传令:
一、 通知西凉线人,暂停一切钢锭、箭簇运输!所有在途物资,立刻转入备用秘密仓库!启动‘静默’程序!”
二、 通知贸易队,启动‘烟雾计划’!立刻在黑市放出风去,就说匠城因‘董卓宝藏’谣言所扰,暂停一切精钢交易!库存有限,优先供给‘老客户’!把价格……给我炒上天!”
三、 通知‘灰鼠’(匠城安插在金城黑市的高级暗桩),让他‘无意中’泄露一条消息:伏龙匠城新近研发了一种‘软钢’配方,性能接近精钢,成本却低三成!但此配方需一种产自辽东的‘寒铁矿’(杜撰)作为催化剂!此矿……就在黑石山矿区附近!”
西、 ……”陈墨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寒芒,“给庞德……送份‘礼’!”
典韦一愣:“给庞德送礼?侯爷,那厮刚扣了咱们的货!”
“正是因为他扣了货,才要送!”陈墨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他不是想要‘董卓宝藏’吗?给他!夜枭,把上次从曹军缴获的那批报废、但外观完好的旧式环首刀,熔了!重铸成几块带点‘古旧’花纹的‘金饼’!做得像样点!再伪造一份‘残破’的羊皮地图,上面就标……陇西某个鸟不拉屎的乱葬岗!找机灵人,装作‘董卓余孽’,‘不小心’让庞德的游骑抓住!‘严刑拷打’下再‘招供’!务必把这‘烫手山芋’,塞到庞德手里!**‘甲方想要大宝贝,乙方就送个赝品’**!让他和马超,去跟那些闻风而动的豺狼虎豹慢慢玩吧!”
典韦听完,独眼瞪得溜圆,随即爆发出震天的大笑:“哈哈哈!高!侯爷!实在是高!让庞德那厮抱着假金饼假地图当宝贝!让马超跟那些红了眼的豪酋狗咬狗!俺们闷声发大财!转移矛盾焦点,乙方闷头搞钱!妙!太妙了!”
匠城这台庞大的机器,再次在陈墨的指令下,高速而隐秘地运转起来!西凉的风沙中,一场围绕着“董卓宝藏”的荒诞大戏,悄然拉开了序幕。贪婪的漩涡己然形成,而漩涡的中心,却被陈墨巧妙地导向了别处。
数日后,金城,韦氏一处隐秘的货栈内室。烛火昏暗,气氛压抑。马超一身便装,却难掩其龙行虎步的剽悍之气,他面沉如水,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上一根冰冷的、刻有“伏龙工造”的精钢条。庞德垂手肃立一旁,脸色同样凝重。
“伏龙匠城……陈墨……”马超的声音低沉,如同猛虎低啸,“好大的胆子!竟敢将手伸到我西凉腹地!”
“少将军,此事蹊跷!”庞德沉声道,“截获的钢货是真,但‘董卓陨铁图’的谣言来得太过突兀!像是有人刻意散播!意在挑拨我西凉与匠城!甚至……将天下矛头引向匠城!”
马超冷哼一声:“挑拨?引向?那又如何?陈墨私运精钢入凉,图谋战马,此为实!其心可诛!至于那‘陨铁图’……”他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与忌惮交织的光芒,“宁可信其有!传令!加派人手,盯紧金城黑市!特别是与伏龙匠城有瓜葛的商人!还有……”他目光锐利地看向庞德,“你缴获的那批‘赃物’里,可真有地图?”
庞德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低声道:“末将……末将昨日确实抓到几个形迹可疑、自称董卓旧部之人,严刑之下……招供出一份残图……指向狄道(今临洮)北的‘野狼谷’……末将己派人前去查探……”
“野狼谷?”马超眉头紧锁,正欲细问。
门外忽然传来心腹亲兵急促的禀报:“少将军!有自称‘辽东寒铁矿’的商人求见!说……有笔大生意,关乎‘软钢’!”
马超与庞德霍然抬头!眼中精光爆射!辽东?软钢?寒铁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