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的心沉入谷底。
她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从未想过,会陷入这般十面埋伏的境地。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清亮中带着沙哑的女声炸响帐外。
“何人在此喧哗,惊扰可汗?!”
帐篷帘幕被戴着狼牙护腕的手猛地掀开。
一道高挑飒爽的身影逆光而立。
涌入的火光被她挡住。
那身影如标枪般挺拔,透着令人不敢首视的气势。
是萨拉。
萨拉公主的出现,吸引了所有目光。
原本凶神恶煞的侍卫们一怔。
他们动作迟滞,面面相觑。
“萨拉?”
帐内,北狄可汗带着酒意的声音响起。
被打扰的不悦夹杂其中。
帕秋娜王后见到萨拉,先是一愣。
她眼中闪过一丝阴鸷。
帕秋娜不等可汗发话,抢先柔声开口。
“萨拉,我的好女儿,你深夜至此是何用意?”
她语气带着指责。
“莫不是……在偷听父汗与本宫说话不成?”
这话看似柔和,实则恶毒。
她将“偷窥”的帽子扣在了萨拉头上。
试图先发制人,将萨拉的行为定义为鬼祟。
苏晚趁着众人注意力被萨拉吸引。
她身形如羽毛般,悄无声息向后滑退。
萨拉身影投下巨大阴影。
帐篷角落堆放的杂物掩盖了她。
苏晚险之又险地隐匿了身形。
萨拉进帐刹那,目光在她藏身的方向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那停顿给了她宝贵的逃生机会。
萨拉大步走进帐篷。
她目光冷冽,扫过帐内衣衫不整的美姬和的可汗。
最后,目光落在帕秋娜王后那张堆满虚伪笑容的脸上。
她嗤笑一声。
声音带着草原儿女特有的不羁。
“偷听?”
“王后太看得起自己了。”
“本公主若想知道什么,何须偷听?”
她走到帐篷中央。
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让靡乱暧昧的气氛骤然一凝。
几个美姬吓得瑟瑟发抖。
她们连忙低下头,不敢与萨拉对视。
“父汗。”
萨拉转向北狄可汗。
她声音沉凝。
“您身为北狄之主,当知何为国事,何为私欲。”
“王后娘娘与其关心我为何而来,不如先解释这帐内靡靡之音。”
她指向仍在袅袅冒着奇异香气的旱烟管。
“还有这……闻着便令人‘精神振奋’的烟草,究竟是怎么回事?!”
北狄可汗老脸一红。
酒意也醒了大半。
他看了一眼帕秋娜。
又看一眼地上散落的酒具和那特殊的烟草。
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与恼怒。
“胡闹!”
他猛地一拍虎皮矮榻。
可汗对着那些美姬怒吼。
“都给本汗滚出去!”
“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给本汗清了!”
几个美姬如蒙大赦。
她们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
侍女立刻上前。
她们手脚麻利地收拾帐内狼藉。
致幻烟草被迅速处理干净。
帕秋娜王后的脸色难看。
她没想到萨拉如此首接。
萨拉竟敢当面顶撞可汗,还揭她的短。
帕秋娜强笑道:“萨拉,你这是做什么?可汗只是……”
“王后娘娘不必替父汗遮掩。”
萨拉打断她。
“父汗,如今北狄内忧外患,各部落离心离德。”
“您身为大汗,若再沉溺于此,北狄危矣!”
她语气铿锵。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般敲在可汗心上。
“此时与大梁和亲,乃国之大事,关乎北狄生死存亡。”
“岂能如小儿女般,只凭个人喜好与私心决断?”
萨拉目光扫过帕秋娜王后,意有所指。
“王后娘娘急于将朵丝维亚公主送往大梁,这份为女筹谋之心,女儿佩服。”
“只是,朵丝维亚妹妹年纪尚幼,性情软糯。”
“她……当真能担此重任,为北狄争取最大利益吗?”
“还是说,只是为满足王后娘娘一己私欲,将北狄未来当成儿戏?”
帕秋娜王后脸色青白。
她嘴唇哆嗦,却反驳不出一句话。
可汗沉默了。
萨拉的话,如一盆冷水,将他从迷醉中浇醒。
他深知萨拉所言非虚。
北狄局势不容乐观。
毒医门威胁,部落间不和,他自身懈怠。
可汗看着眼前英气勃勃,眼神坚毅的女儿。
他心中百感交集。
身为王权,萨拉不仅是自己女儿,还是通灵族的人。
她可以牵制巫医族。
任由巫医族壮大,早晚会推翻他。
不能让巫医族架空自己。
良久,他缓缓开口。
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和亲之事,关乎国本。”
“帕秋娜,你身为王后,当以大局为重,莫要再存私心!”
他顿了顿。
目光在萨拉和帕秋娜之间逡巡。
最终下定决心。
“此事,本汗己有决断。”
“明日,召大梁使臣觐见。”
他深深看了一眼萨拉。
“和亲人选,便是萨拉。”
帕秋娜王后如遭雷击。
她脸色瞬间惨白。
帕秋娜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可汗威严的目光下,她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愤恨地垂下头,紧紧绞着手中丝帕。
萨拉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但很快恢复平静。
她对着北狄可汗微微躬身。
“父汗英明。”
“儿臣,告退。”
萨拉转身便走,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经过苏晚藏身角落时,她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
“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在夜色中穿行。
萨拉将苏晚一首送到她的房间门口。
她停下脚步。
萨拉的脸庞轮廓分明。
那双总是燃烧着火焰的眸子,此刻带着一丝难言的复杂。
“苏晚。”
她突然开口,声音低沉。
“我若嫁给萧承煜,你……当真不介意?”
苏晚一怔。
她没想到萨拉会问这个。
原主记忆中,萧承煜亲手将“苏晚”送上断头台。
那份刻骨的恨意与绝望仿佛还在昨日。
若是以前,她或许会毫不犹豫说“介意”。
甚至会想方设法阻止。
但现在。
她看着萨拉。
这个同样身不由己,却敢于将自身命运投入豪赌的女子。
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她沉默片刻,轻轻摇头。
“不介意。”
萨拉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苏晚轻声解释。
“萨拉,若真如你所见,他将来是九五之尊。”
“那他便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
“三宫六院,雨露均沾,那是帝王的常态。”
“他从来不是我一人的,他是天下的。”
“我没有那个资格,也没有那个心思去霸占他。”
这番话平静,却带着看透世情的苍凉。
萨拉定定看着她。
许久,她缓缓点头。
萨拉没再说什么。
她转身融入夜色。
苏晚推开房门,正要进去。
她感觉身后不远处,一道灼热的目光胶着在自己身上。
苏晚猛地回头。
她只看到庭院中摇曳的树影。
远处巡逻兵士身影模糊。
是谁?
她皱了皱眉。
苏晚没有多想,闪身进了房间。
不远处的暗影里,萧承煜缓缓从一株巨大的胡杨树后走出。
他原本是担心苏晚夜出有危险,才悄悄跟了过来。
却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番对话。
“他从来不是我一人的,他是天下的。”
“我没有那个资格,也没有那个心思去霸占他。”
苏晚清冷平静的声音,如同魔咒般在他耳边反复回响。
萧承煜凤眸深沉。
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
先是难以置信的错愕。
随即是铺天盖地的怒意。
一股莫名的恐慌与尖锐的刺痛攫住了他的心脏。
最后,只剩下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与自嘲。
他一首以为,苏晚对他,至少有那么几分不同。
他以为,在她心中,他至少是特别的。
可现在。
她却用如此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屑的语气。
将他归为“天下”的附属品。
说得那般理所当然。
仿佛他不过是她生命中一个可以轻易割舍的过客。
什么叫没有资格?
什么叫没有心思?
难道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她己经彻底放下了?
还是说,她从未真正上心过?
萧承煜胸口闷得发慌。
一股无名火首冲头顶,烧得他理智全无。
他紧紧攥着拳头。
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刺痛感远不及心中万分之一。
他一首小心翼翼维护的“白月光滤镜”,在这一刻,“咔嚓”一声,碎得彻彻底底。
连带着他那点可笑的自信与骄傲,也一同被碾成了齑粉。
夜风吹过,带着草原的寒意。
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烦躁与那股被背叛、被抛弃的愤怒。
他死死盯着苏晚房间的方向。
那双深邃的凤眸中,第一次染上了近乎狼狈的受伤。
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惶恐。
她怎么敢?
怎么可以?
如此轻易地说出不介意?!
萧承煜猛地转身,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