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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铁山揣着那份，写了五个烈属子弟名字的纸走了不到三天，厂里通知就到了李胜利手上。
五个人，全塞进了保卫处三科！就是最底层的巡逻岗，暂时没工资，按学徒工算。
但这消息砸下来，可把张强、麻杆这几块料乐得找不着北。
李胜利把哥几个，都喊到聋老太腾空的那两间亮堂正房里。门窗关严实，几个人围着一只烧红的铸铁炉子蹲了一圈。张强还咧着嘴傻笑。
豁牙子龇着一口豁牙板不住乐。三愣子搓着手，问啥时候发工作服。麻杆和二驴子还算稳重点，可眼里的光跟耗子见了香油似的。
“出息！”李胜利拿着木棍，敲了敲冻硬的地面，“当个巡逻的学徒工就美成这样？眼皮子浅的玩意儿！”他眼神扫过每一张兴奋过头的脸，
“工作是有门了！可街面上的根，不能断了！咱们老营盘还在南锣鼓巷！”
他指指张强：“张强！”，“哎！胜利哥！”张强挺首腰板。
“厂子里上班归上班，咱南锣鼓巷街面上的事，往后主要你张罗！”李胜利声音沉下去，“别他妈给我掉链子！
以前那些跟着我混饭吃的兄弟伙儿，一个都不能散！规矩还按以前我定的来！
但是！给我盯紧喽！往后我不常在街上晃悠，哪个王八蛋敢把手，伸进咱们地界来偷鸡摸狗、惹是生非，或者不服管教的……”
他顿了顿，目光像刀子刮过所有人，“张强你就带人给我往死里削！出了事，我兜着！”
张重用力点头，脸膛涨红：“胜利哥！你放心！地盘在，兄弟们在！”
李胜利又指向麻杆：“麻杆！你鬼主意多点！帮衬着张强！盯紧了外面那几股小杂毛的动静！特别是咱们邻着北新桥那块儿，听说新冒出来几个愣头青，在收地头钱？
给我把人名、落脚点都摸清楚了！但没我点头，别动手！等我安排！”
麻杆小眼珠滴溜一转：“明白！哥！保准盯得死死的！”
“豁牙！三愣！”李胜利转向另外两个，“你们两个，给我盯紧了街面儿上自己人！咱们那些兄弟，平时干点偷鸡摸狗零碎活，捞点外快可以！
但谁要是犯大事儿！动了刀子见了血！被公安盯上了！”他声音陡然一厉，“那就给我把人按死了，送到派出所门口去！别连累所有人吃瓜啦！懂不懂？！”
豁牙摸着豁牙点头。三愣子也使劲点头：“懂！胜利哥！谁敢炸刺儿坏了大伙儿，我头一个弄他！”
“还有！”李胜利压低了声音，“张强，这几天，你去把咱们南锣鼓巷地面上，能数得上号的兄弟，有个小二十人吧？
包括那些收散钱、放小赌、溜门撬锁摸点鸡零狗碎的！都给我叫齐了！明儿晚上，找个犄角旮旯的破院子！我要训话！”
张强应得干脆：“得嘞胜利哥！包我身上！”
第二天傍晚，天刚擦黑，南锣鼓巷后头一个，废了许久的破败小跨院里。院里杂草枯得半人高，一棵老歪脖子槐树底下，乌泱泱蹲站了十几条汉子。
高矮胖瘦都有，棉袄破的带窟窿，脸也大多冻得通红，眼神里带着点混不吝的痞气，和对未来的茫然焦躁。
李胜利拄着那根油光锃亮的枣木棍，立在槐树底下一个大磨盘上。
张强、麻杆几个挺首腰板站在磨盘下。炉子生在旁边，一点火光昏黄，映着李胜利半明半暗的脸，眼神冷得跟冰疙瘩似的。
“都听好了！”他声音不高，但穿透力贼强，盖过穿堂风的呜咽。“往后！我李胜利和这几个兄弟，”他用棍子点了点张强他们，“得进厂子混口公家饭了！”
底下顿时嗡声一片，各种眼神交织——惊讶，羡慕，还有点不安。
“进了厂门！街面上的活就管不到那么细了！”李胜利继续说，目光刀子一样刮过每一张脸，“但是！这条街，是咱们的根！饭盆子！谁要是砸了这个饭碗，就是砸所有人！
往后，张强！”他一指张强，“管外面的事！麻杆帮衬！规矩照旧！以前拿多少份子钱，还是多少！谁收多了，或者该交的不交，让张强来找我说话！”
他停顿一下，眼神陡然凶狠起来：“今天把丑话说前头！以后！南锣鼓巷这地面儿上，只准有咱们一家兄弟伙儿！外面的阿猫阿狗，谁敢伸爪子过来抢饭！
甭管是东北来的盲流子，还是西城窜过来的野狗！给我剁了他爪子！谁要敢在咱们锅里偷吃，背后捅刀子，三愣子！”他喊了一嗓子。
“胜利哥！在呢！”三愣子昂着头。“给我把他揪出来！麻杆！”李胜利又喊。
“哥！您说！”麻杆上前一步。
“记下他！挑断他脚筋！”李胜利声音阴冷，“送他到锣鼓巷口示众！让那些不开眼的看看下场！”
院里死一样寂静。炉火噼啪响了一下。
李胜利缓和了语气，棍子点了点旁边堆的七八个鼓囊囊的旧麻袋，和一个扎着口的油腻布袋子。
“咱们兄弟讲义气！我李胜利，有口吃的，就不能饿着大家伙！”他踢了踢一个麻袋，麦粒从破口子淌出来，在昏暗光线下，也看得到那白生生的颜色！
“白面！上好的精面！每人，不管你是跟着收钱的，还是街头倒腾票的，去豁牙那儿签字画押！领5斤！”
嗡——底下彻底炸了锅！5斤白面？！现在市面上一斤精面粮票都金贵得要命！更别说实打实的面粉！
豁牙己经拿出一个学生写字本，和一支短铅笔蹲到了袋子旁边，龇着豁牙：“排好队！一个个来！名字！住哪个门牌号！签完字领面！”
李胜利没理那阵骚动，又踢了踢那个油腻的大布口袋，刺鼻的腥膻气冲了出来。他解开扎口的麻绳，露出里面冻得梆硬、但绝对是红白分明带着油的——猪肉！
至少半扇猪后臀尖！还有几只硬邦邦的野兔子、几只拔毛野鸡！
“还有肉！”李胜利声音拔高，“跟着我干的！有功劳的！按功劳大小领！放哨的，通风报信的，收拾赖皮的，跑腿跑得勤快的！豁牙那儿都记着账！
功劳大的，领肉条子！功劳小的，领骨头下水！功劳不够的！在旁边看着别人流哈喇子！”他目光扫过几个刚加入不久、缩在后面的小子，
“今天这次全算垫底的！以后想沾荤腥？给我好好干！拿出真本事来！”
那堆沾着血沫冰碴子的肉，在昏暗灯下刺激着每个人的神经。刚安分下来的队伍，瞬间又像炸了庙。有人使劲往前挤，指着肉想说自己有啥功劳。
豁牙吼着维持秩序：“排队！听胜利哥说完！”
李胜利拍了拍身边张强的肩膀：“兄弟归兄弟，功劳归功劳！张强说了算！我不在，他的话就是我的话！谁不服，现在站出来！”
鸦雀无声。炉火映着那些眼神，羡慕，渴望，贪婪，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震慑住的服气。
5斤白面压秤，几块冻肉勾魂。对于这些饥一顿，饱一顿的胡同串子来说，眼前这个瘸腿的李胜利，简首跟送粮送肉的土地爷差不多！
“疤瘌眼！”李胜利突然指向人群里一个脸上带刀疤、眼神有点贼的精瘦小子。
疤瘌眼吓了一跳：“啊？胜…胜利哥？”
“别他妈光看肉！交给你个事！”李胜利指着麻杆，“麻杆给你份名单！你带几个人，两天之内，把南锣鼓巷跟周边胡同里，
那些个孤老婆子、没儿没女的老绝户、家里有瘫在床的老病号、快揭不开锅的人家……都给我摸底儿记清楚！”
疤瘌眼有点懵：“啊？胜利哥…管这干啥？”
李胜利用棍子在他后脑勺不轻不重敲了一下：“屁话！摸清了记好了！以后，咱们街面上的人，要是谁敢打这些人家破墙烂瓦的主意，或者是偷他们的救命粮！
剁了喂野狗！明白没？！这叫义气！道上混的根儿！”，“明…明白！”疤瘌眼捂着头赶紧答应。
“行了！该说的说完了！豁牙！给大家伙分面！张强！按功劳算肉！”
李胜利拄着棍子跳下磨盘，走到旁边一堆破烂杂物旁边，看似歇脚。等没人注意了，他目光在人群缝隙里扫了几眼，压低了声音对跟上来的麻杆说：
“这两天，挑那种犄角旮旯的院子，最偏最破的，没人管的那种。地方要大点，最好带地窖或者后门。”他眼神里有光，“你懂我意思吗？地方找好了，悄悄告诉我。”
麻杆小眼珠立刻贼亮，心领神会：“哥！我懂！绝对给您找个好地方！地儿大，墙厚，闹中取静的那种！”
李胜利点点头，目光投向那些领了白面、正盯着肉块咽口水的汉子们。他心里门儿清。
59年那场大饥荒的阴云，就跟院墙上积的冻雪一样，看着硬梆梆的，说化就化，把整个西九城都淹了！
手里攥着粮，捏着肉，就是阎王爷也敢踹两脚！这南锣鼓巷的地界，往后就是他李胜利屯粮食、玩黑市的棋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