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麻杆办事儿真叫一个麻溜。
两天！就两天功夫！李胜利交代的话，刚在他耳朵里转完几圈，他就兴冲冲跑李胜利这正房里来了。
“哥！找着了！妥妥的！”麻杆把个冻得通红的鼻子，凑近炉子烤着火，嘴里噼里啪啦倒豆子，
“南锣鼓巷尾巴根儿往东岔胡同里！原先那个破印染坊！还记得不？前两年倒了灶，厂子早黄球了！剩下老大一片空院子！
破烂是不少，门窗都掉了，可地方大呀！墙根厚实！两扇大铁门就剩个框子，推门就进！最绝的是！”他小眼珠放光，压低了声儿，
“里头有个老大的地窖！以前囤染料的！那窖门藏得贼严实，外面看就一破柴火堆挡着！
扒开柴火下去，嚯！顶两个屋那么大！阴凉！干燥！比耗子洞还隐蔽！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就是味儿有点冲，得好好拾掇拾掇！”
李胜利支着枣木棍，杵在那张刚拾掇干净的八仙桌边，手指头无意识地，在冰凉的木头桌面上画圈圈。
麻杆形容得口沫横飞，他眼睛却半眯着，盯着炉子里的火苗子，听着麻杆的比划，脑子里那幅地图自己就出来了
那破染坊他知道。临着污水沟，位置够偏，平时野猫野狗都懒得多看一眼。
地窖，李胜利心里那点念头，像火苗子一样“腾”地蹿起来。他太清楚这地方意味着啥了！比他想找的还绝！
“张强！”李胜利猛地抬头喊了一声。
张强一首蹲在门口，翻看新从保卫处领回来的破棉军大衣，厂里发的旧劳保品，闻言立刻起身：“胜利哥？啥事？”
“麻杆找着地方了！破染坊！你去！带几个靠得住的、手脚干净嘴巴又严实的兄弟！”李胜利语速飞快，
“明个儿一早，就去把那破院子给我拾掇出来！院墙该堵的洞堵上！那破大门，”他皱皱眉，
“找点厚实木板钉死！外面看着像个彻底没人的废院儿更好！里边，”他眼风扫向麻杆，
“那个地窖，给我清理干净！墙根刷点生石灰！把那霉染料味儿盖下去！弄利索喽！”
“得嘞！包我身上！”张强憨憨地应道，没问干啥用。
“还有！去黑市！或者去东郊坟圈子边上，找个没主的石头碾子！”李胜利补充道，“给我弄个磨面的！甭管多破多旧，能转起来就成！还有，”他顿了顿，
“找手艺精巧的铁匠铺，弄几个结实带锁的大铁皮箱子！也要塞地窖里！钱去找豁牙领！”
张强连连点头，把这串话在脑子里反复过了几遍，生怕漏掉一样。
“麻杆！”李胜利又喊他，目光锐利，“地窖弄好了，你亲自管钥匙！只准你和张强进！那些拾掇地方、搬东西的兄弟，顶多看到外面院子！
谁要敢往地窖那边探头探脑，”他没说完，眼神里的寒意，让麻杆脖子后面汗毛都竖起来了。
“懂！哥！放一万个心！绝没二话！”麻杆挺首腰板保证。
“嗯。”李胜利点点头，重新靠回桌子边，看着炉火出神。那金灿灿的麦海、白花花的面堆、冻得硬邦邦的红白野猪肉，都缺个“家”。这染坊地窖，就是他第一个真正的藏宝洞！
轧钢厂新职工登记处，张强、麻杆、二驴子、豁牙、三愣子五个大老爷们，挤在一堆拖着铺盖卷、穿着打补丁棉袄的乡下招工青工堆里，显得格格不入。
他们都穿着一水儿崭新，至少八成新的靛蓝色工装裤，和劳动布工装褂子，这料子可是麻杆托亲戚在供销社走后门弄的，贵是贵点，关键精神！
王铁山站在登记处的铁皮门后面，虎着张脸，背着手踱步。看着自己的助手“孙猴子”正不耐烦地挥着手：“李胜利？！李胜利来了没？！没来后面排队去！”
“这儿呢这儿呢！”张强赶紧把哥几个往前推。
“名字！叫啥？”孙猴子看着花名册，头也不抬。
“张强！”
“麻杆！”
“二驴子！”，“驴”字写在纸上
“豁牙！”
“三愣子！”
孙猴子抬起头，看见这五个一脸痞气、名字也透着野路子的大汉，尤其是三愣子那呆头呆脑的样，眉头拧成了疙瘩。“没大名？都叫这破名？身份证件呢？”
“有！有！”五个人手忙脚乱地摸口袋，拿出昨天才在街道和派出所，跑出来的崭新的带照片的工作证，这证还是王铁山打过招呼，才特批当天拿到手的。
证件上的名字还是写的小名，照片也糊弄，但印着鲜红的轧钢厂的钢印。
登记的小孙翻着那几本崭新的工作证，又看看眼前几个人，眼珠子在张强脸上那块胎记、豁牙那对豁牙上转悠，一脸晦气。
这哪招的工人？别是科长老王从哪个破烂堆，扒拉出来的土匪吧？
“拿着！”小孙没好气地把手写的盖着公章的工作证，食堂临时饭票、还有几张泛黄的内部规章制度甩到桌子上，
“工作证挂脖子上！丢了滚蛋！饭票管早饭！中晚自己解决！规章制度背熟喽！过两天考！考不过也滚蛋！
然后去隔壁仓库！找老刘头领劳保！学徒工！一人一套旧棉袄旧工鞋！就这些！等着分组上班！”噼里啪啦一通砸，跟打发叫花子似的。
张强几人手忙脚乱，捡起那几张破纸片和工作证，缩着脖子往外走。隔壁仓库那老刘头更是个黑脸，眼皮子耷拉着，
从像小山一样高的破烂堆里，随手扒拉出几件油渍麻花、发硬泛着馊味儿的破棉袄，棉花都结板了和几双鞋底都快磨平、沾满红砖灰的劳保翻毛皮鞋，一股脑儿扔在地上。
“自个儿挑！爱要不要！不要拉倒！省得占地方！”老刘头喷着唾沫星子。
五个人面面相觑。他们在街面上，啥时候受过这份腌臜气？可一想到以后是“正规军”了，只能忍着恶心，蹲在地上在那堆散发着老人臭，和霉味的破棉袄里扒拉稍微顺眼点的。
好不容易每人捡了一套，相对算“完整”的套上，那味儿差点把他们熏个跟头。旧工鞋更是没得选，只能往脚上硬套，硌脚硌得钻心疼。
等他们抱着这堆“宝贝”从仓库钻出来，正好看见王铁山叉着腰，站在阳光底下看着他们几个的邋遢样。王铁山那张黑脸抽了抽，强忍着没骂人，只是瓮声瓮气吼了一嗓子：
“赶紧把这身破烂玩意儿，套外头穿着滚蛋！看着碍眼！张强、麻杆！你们仨跟着刘大个子那队！明儿早八点！南门岗集合！晚到一分钟看老子不扒你们皮！
二驴子、豁牙、三愣！你们仨滚去跟王大麻子！管北区废料堆！一样！明早八点！散了吧！”
五个人如蒙大赦，抱着那堆比抹布强不了多少的破劳包，跌跌撞撞挤出招工处大门，互相瞅瞅对方那披着破烂棉袄、踩着歪扭破鞋的狼狈样，终于憋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虽然遭罪，可这轧钢厂厂门，算是硬挤进来了！
第二天下午，李胜利拄着他那根越来越顺手、越来越油的枣木拐棍，准时戳进了轧钢厂保卫科三科科长办公室的门槛。
王铁山正跟个炮仗似的在屋里训人，唾沫星子喷了对面小孙孙猴子一脸。看见李胜利吊儿郎当地杵着根棍子晃进来，王铁山那火气蹭一下又窜上来半截。
“你还知道来？！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你家开大会等着开席呢？！”他把手里一叠破纸摔得啪啪响，
“工作证都发了！你死哪凉快去了？！让你那几个兄弟顶岗？美得你鼻涕泡都出来了吧？！”
李胜利嬉皮笑脸地，蹭到王铁山办公桌对面那把破椅子上，也不坐，就扶着椅子背靠在那儿，身体重心还故意往瘸腿上压了压，显出几分脆弱。
“哪能啊，王叔！侄儿我这不腿不争气嘛！”他指了指自己那条裹得越发厚实，纯属伪装的左腿，
“刚去厂卫生科，让张大夫给瞧了瞧！张大夫说了，我这伤口有点发炎，骨头缝儿也长得慢，得静养！不能走远路吹冷风！要不落病根就麻烦大了！”
“放屁！”王铁山气得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搪瓷缸子蹦了蹦，“张大夫能说这话？我看你是皮又痒痒了吧？！”
李胜利不慌不忙，慢悠悠从怀里，空间角落静止区里，拿出来的掏出张纸片，推过去：“您瞧！这诊断书鲜红的卫生科章”
王铁山一把抓过去，目光跟刀子似的，把那几行字刮了几遍——“左胫骨挫裂伤伴周围软组织轻度炎症渗出，建议加强营养，制动保暖，定期复查。休息三个月。
”下面“张海林”三个字签得龙飞凤舞，鲜红的大印清清楚楚。
王铁山腮帮子上的肉首哆嗦。他捏着那张薄薄的诊断书，太阳穴突突跳。他知道李胜利这小子在耍滑头！可这张纸是真家伙！
卫生科张海林那老滑头医术不怎么样，字倒签得挺快！他能去跟卫生科打擂台？何况他也心疼自己侄子？
“小孙！”王铁山憋着火，吼了一声门口鹌鹑似的孙猴子，“给我拿张请假条来！”
等孙猴子递上条子，王铁山刷刷几笔签了自己名字，怒气冲冲地拍到李胜利怀里：“拿着！三个月！给老子滚回家养你那瘸腿去！.
.开春儿过完年见不着你活蹦乱跳进厂报到，”他手指头差点戳李胜利脑门上，“这三科的门槛，你这辈子都甭想跨进来了！带着你那帮活宝一起滚蛋！”
李胜利笑嘻嘻地把那张，批了三个月假的条子折好，小心翼翼收进怀里，实际是进空间。
他就等着这张保命符呢！等熬过了年根，明年开春儿，59年了，那大灾荒加重的戏码就该上演了！那时候，他地窖里囤的粮，就是他最大的本钱！
“谢谢王叔！您放心！侄儿我保证养得壮壮的，开春儿回来给您冲锋陷阵！”李胜利拄着棍子准备撤退。
“滚吧滚吧！看着就闹心！”王铁山像赶苍蝇似的挥挥手。等李胜利快蹭到门口了，他又像想起来什么，吼了一嗓子：“等等！”他
从办公桌底下掏出个，沉甸甸的军绿色帆布袋，咣当一下扔李胜利脚边上，里面传出硬物撞击的声音。
“给你那瘸腿套着！厂里发的劳保棉鞋！比你这破单鞋抗冻！别冻成真瘸驴给老子丢人！”王铁山扭过脸去不看他，声音还是冲。
袋口露出的是一双，看着就厚实的翻毛大头皮鞋，虽然也是旧的，但明显比麻杆他们领的那堆破烂，强一百倍。
李胜利嘿嘿一笑，也不客气，弯腰捡起来甩到肩上。“谢王叔！过年我去给婶儿拜年啊！”
说完，杵着那根枣木棍，慢悠悠，一步三晃地，消失在轧钢厂那高大冰冷、弥漫着铁锈味的厂门口。
门外阳光有点刺眼。李胜利长长吁了口气。轧钢厂这头算是暂时糊弄过去了。.
三个月假期到手！现在，后院那聋老太的两间正房、西厢两间是他的大本营，破染坊的地窖是他的小金库，再加上南锣鼓巷街面上那帮兄弟，和张强几个明面里的身份，
舞台搭好，粮仓建好，一切按部就班的进行着，就等鱼跃龙门，把他李胜利的名字，吹响整个西九城的黑市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