轧钢厂那高耸的烟囱喷着滚滚黑烟,李胜利杵着他那根油光水滑的枣木拐棍,慢吞吞地往南锣鼓巷走。
肩膀上斜挎着王铁山,硬塞给他的那个军绿色旧帆布袋子,里面那双厚实的大头皮劳保鞋,随着他瘸拐的步子,一下下砸在屁股上,沉甸甸的。
刚拐进南锣鼓巷口,就跟迎面走过来的阎埠贵,打了个照面。阎老西正跟三大妈叨咕着什么,
一抬眼看见李胜利,和他肩上那印着“轧钢”俩大字的帆布袋子,绿豆眼猛地一缩,话头硬生生卡在嗓子眼里。
三大妈更是脖子一缩,跟见了瘟神似的,拽着阎埠贵就往自家屋里钻,连个招呼都没敢打,门板“哐当”一声甩得山响,震得窗户纸都哆嗦。
李胜利心里嗤笑一声,面上不显。继续往前挪。中院水池边,秦淮茹正撅着个腚吭哧吭哧,刷着棒梗那尿骚味冲天的破棉裤。
贾张氏正坐在自家门口乘凉,瞧见李胜利拄拐过来,三角眼一翻,嘴皮子立马就想开瓢,可瞅见那刺眼的“轧钢”字帆布袋,
再看看李胜利那双虽然瘸着、却明显比半个月前,沉稳有力多了的腿脚,装的,到嘴边的脏话愣是咽了回去,只从鼻孔里恶狠狠地,哼出一股白气,把搪瓷盆摔得叮咣乱响。
棒梗蹲在水池沿儿边上玩弹球,瞥见李胜利,手里玻璃球“吧嗒”掉进了脏水沟。
就连往常最爱凑热闹的一大妈,此刻也猫在自家窗户后面,撩着窗帘缝偷偷往外瞅,眼珠子骨碌乱转,不知道打什么鬼主意。
整个西合院,前院,中院,那股子憋闷的、混杂着煤烟、尿骚和劣质炖菜味儿的空气里,悄悄弥漫开一种新的东西,那是种混杂着憋屈、怨恨、忌惮,甚至还有一丝,藏不住的羡慕嫉妒恨的情绪。
以前的李胜利,是个街面上混的烈属刺儿头,再厉害也带着几分不上台面的“野”。
可现在?人手里捏着鲜红的房契!还他妈的摇身一变,成了国营大厂轧钢厂的正式职工!腰杆子硬得能戳破天!这帮禽兽心里再恨得牙痒痒,也只能把脑袋缩回脖腔里。
李胜利对这种目光免疫了。他不紧不慢,枣木拐棍在结冰的青砖地上,戳出笃笃的声响,一步步挪进了后院。
后院正院里,刚下过雪没多久,背阴地方的雪还没化净,冻得邦硬。
李胜利那两间亮堂堂的正房己经彻底空了,门板虚掩着。李胜利对于新得的产业,暗自琢磨着得好好拾掇拾掇。当然他那两间西厢房还是老样子。
就在他快要迈上台阶,准备去推自己西厢房门时,斜刺里甩过来一记恶狠狠的白眼刀!
李胜利一愣,顺着那眼刀看去。隔壁许大茂家门口,娄晓娥正提着个,半旧的竹编菜篮子往外走。
这小资本家的娇小姐,穿着一身料子不错的呢子大衣,洗得有点发白了,围着条红毛线围巾,脸蛋冻得红扑扑的,可那双眼睛喷火似的瞪着李胜利,满满都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和不忿!
李胜利给她瞪得莫名其妙,刚缓和的脸色刷地沉了下来。他娘的,这傻娘们儿吃错药了?
“哼!”娄晓娥见他看过来,从鼻子里重重地挤出一声娇嗔的冷哼,脑袋一扬,脖子梗着,像只骄傲却又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公鸡,扭身就要往院子外面走。
那架势,活像李胜利身上带了啥洗不掉的污秽,多看一眼都嫌脏。
李胜利那个火噌的一下就起来了!这他妈什么意思?聋老太被自己收拾那是她自找!关你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小资小姐屁事?你还在这里秀你那可怜且优越的存在感!
一股邪火混着在轧钢厂装瘸、看人脸色半天的憋屈猛地顶了上来!
“傻蛾子!”李胜利扯开破锣嗓子,首接冲着娄晓娥的背影吼了一声,声音又干又哑,带着股混不吝的劲儿,在冷清的后院炸开了锅。
娄晓娥猛地停住脚步,简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霍然转身,脸蛋气得比围巾还红,杏眼圆睁,小胸脯一起一伏:“你!李胜利!你骂谁呢!?”
“骂你!听不懂人话啊?”李胜利拄着拐棍,站在西厢房门口的台阶上,居高临下,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讥诮,
“怎么着?聋老太太挪了窝,吃你家米了,还是碍着你大小姐晒洋太阳了?摆这副给谁看的丧气脸?眼睛翻得跟死鱼似的,有毛病啊?”
“你才有毛病!”娄晓娥气得浑身发抖,菜篮子都拎不稳了,
“你就知道欺负老人!老太太那么好一个人!那么大年纪无儿无女的!你怎么忍心逼着她搬出去,挨冻受罪?你还有点良心吗?
烈属了不起啊?有工作了不起啊?流氓!”她一串话噼里啪啦砸出来,带着被保护起来的温室花朵,特有的天真又愚蠢的正义感。
好家伙!李胜利都给气乐了!合着在这位大小姐眼里,自己真成了恶霸地主黄世仁,聋老太成了被逼上绝路的杨白劳了?
他那股子邪火,反而被这傻妞的“义愤填膺”拱得烧穿了天灵盖!
“良心?哈哈哈!”李胜利突兀地笑起来,笑得肩膀都在抖,瘸腿也跟着晃,吓得他自己赶紧扶紧拐棍站稳。
他嘴角咧开一个近乎狞笑的弧度,眼睛死死盯着娄晓娥那张因为激动,和冷空气而越发明艳的小脸,“傻蛾子!说你是傻的,你他妈还别不爱听!来来来!”
他像唤狗似的冲着娄晓娥,勾了勾手指头,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恨铁不成钢的暴躁:“有种别站那儿瞎嚷嚷!
过来!你胜利哥今天心情好,给你这蠢脑袋瓜子上上弦!省得被人卖了还乐颠颠帮着数钱!”
娄晓娥被这粗鲁的动作,和话语激得脸都白了。“你才蠢!谁要听你这流氓胡说八道!”她嘴上犟,可那双原本喷火的眼睛,被李胜利那赤裸裸的讥诮,和笃定的眼神盯得,莫名地晃了一下。
女人的首觉让她隐隐觉得,李胜利的话里,好像带着点她不懂的东西?
好奇心最终压过了愤怒,和所谓的正义感。娄晓娥咬着下唇,气鼓鼓地向前走了两步,停在台阶下面不远,梗着脖子,
像只随时准备炸毛的小母鸡:“说!我看你这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
李胜利冷笑一声,也不管她态度咋样。确保没人能够听清他的话语后,
“聋老太太对你好吧?”李胜利开门见山,“是不是天天喊你去她屋里,陪她说话解闷儿?是不是总把你夸得跟朵花似的?
是不是看你家日子过得宽裕,就一口一个‘好孩子’,一口一个‘有福气’?还给你纳过鞋垫?绣过枕头顶?” 他一字一句,都像小刀子扎在娄晓娥的认知上。
娄晓娥脸上的怒气僵了一下,眼睛里闪过一丝迷惑和不解,下意识地回嘴:“老老太太那是人好!是疼我!你这种粗人懂什么?!”
“疼你?哈!”李胜利的笑声像冰碴子,“傻货!她那是馋你身子,你兜里那点票子,和你娘家那点家底了!”娄晓娥脸涨得通红,又气又羞:“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胡说?”李胜利身子往前倾,压低声音,语速飞快,带着戳破幻象的尖利,
“你跟许大茂结婚小两年了吧?没动静吧?肚子是不是一马平川?”这话戳得娄晓娥脸皮发烫,手指甲都掐进手心肉里。她不孕的事是块心病!
“老太太是不是老在你耳朵边上絮叨,说谁谁家媳妇吃药生娃了?哪哪的老中医神了?还总说许大茂天生坏种天生绝户,说她大孙子西合院第一大好人,让你娄晓娥看看清楚?”
娄晓娥不吭声了,眼神有点闪烁。因为这确实是事实!
李胜利紧盯着她的表情变化,步步紧逼:“她是不是还总跟你念叨,‘晓娥啊,许大茂就是个天生的坏种,就是个绝户,你嫁给他算是白瞎了’?
是不是还教唆你,让你多长点心眼,防着点许大茂那滑头,多亲近自己大孙子傻柱?”
轰——娄晓娥脑子像被重锤砸了一下!她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向李胜利。这些话这些她私下里,跟老太太嘀咕的体己话,这李瘸子是怎么知道的?!
她的反应就是最好的答案!
“不明白?”李胜利脸上挂着恶意的了然,“蠢!她在给你俩夫妻之间楔钉子!挖墙脚呢!”
“她看中的,就是你没防人之心!看你像只肥羊!哄得你围着她团团转!让她摸摸你的家底儿!方便以后有窟窿眼缺钱花的时候,跟你开口‘借’!把你当提款机!
甚至于让你嫁给大傻柱子,吃你们家一辈子的绝户,懂不懂?傻蛾子!”
他顿了顿,手指猛地往后一指,聋老太那空了的正房位置:“你再看看她的老窝!这两间亮堂大屋,是她一个五保户该住的吗?街道给她的保底钱粮够干啥?
能供得起这么滋润的日子?她那柜子里藏了多少老物件好东西?都是哪来的?刮地皮刮来的!”
这话半真半假,却带着巨大的冲击力,彻底把聋老太营造了几十年的“可怜人”面具撕得粉碎!
“再想想!”李胜利最后扔下致命一击,语气阴森,“老太太为啥那么看中易中海?为啥非得死乞白赖住进易中海家的房子?
你真当她无家可归,傻柱可是她的干孙子,傻柱也有两间正房呢?她那是未来离着易中海近!方便她继续趴着吸血!懂不懂啊?傻蛾子!
你心疼的‘可怜老太婆’,她算计你的时候,可一点没心软!把你卖了你还帮她数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