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圣安。”
宫门口传来宫女恭敬的声音,韩璐把玩着朱翠的手一顿。
自登基大典以来,靳聿便一首忙于政事。加上她这段时间频频出宫,今日是二人自从上次宫宴之后的第二次面。
“娘娘,陛下来陪您用晚膳了。”
身边的宫女夏汀停下了梳理的动作,在韩璐身边耳语道,显然是打算让她去迎。
可韩璐恍若未闻,慢条斯理地梳理着自己的长发,将头上繁复的首饰摘了下来,顿时感觉头皮一阵舒爽。
有脚步声临近,她余光瞥到明黄色的衣角。
身边的宫女齐齐地低下了头,慢慢退了下去。
韩璐径自扯着杂乱的头发,梳头水涂得太多,有几缕己然绕在了一起。她烦躁地弄着,手下狠狠用力,头皮却是微微发痛,不由得“嘶”了声。
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接过了她手上的玉梳,温柔耐心的解开她头上打结的乱发,将其捋平。
靳聿的手划过她的额头,带来酥麻熟悉的暖意。
韩璐没有阻止他,她知道他的手艺,毕竟在荼山时,便是他领着她生活的。那时她头发长了只会扎个高马尾,第一个正式的发髻还是他替她梳的。
韩璐望着铜镜中男人认真的脸庞,渐渐同记忆中的重叠,竟有些愣住了。
“皇后一首盯着朕,好看么?”
铜镜中,男人抬起头来,露出棱角分明的俊颜,嘴角噙着笑意,满脸的愉悦。
这厮好不要脸。
虽是被人抓包,韩璐在内心吐槽着。
似是看出她心中的想法,看着她有些气鼓的脸,靳聿不由得轻笑出声。
“朕是在问皇后这个发髻如何,皇后以为如何?”
听出他话语中的挑逗,韩璐强装镇定地轻哼一声,默默将眼睛瞥开了。
靳聿替她梳完了发,手指却迟迟没有离开她的额头。
“这几日朕没有来看皇后,皇后可是生朕的气了?”他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道,灼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侧,引得她脸上飞起两片红云。
“”陛下——”韩璐刚想开口搪塞,便有一根温热的手指抵在了她的唇中,将她剩下的话都挡了回去。
“荫荫,这里只有我们二人了,不必拘于礼数,你依旧唤我阿珩好不好。”
靳聿的语气软了下来,温柔得如春风拂面。
韩璐正想点头,脑海中却突然闪现了姒音的的脸,一时间五味杂陈。
那日姒音虽然依靠自己获得了生命的延续,但是重伤难医,所以最近一首待在无常司闭关修炼。
“那我问你,当初在荼山为何要救我?”
韩璐轻声问道,眼睛望着远处的琉璃花樽,没有看他。仿佛是挤压在心中的大石陡然落了地,她心中骤然一松,可随后一股酸涩之意涌来。她还是怕听到那个答案。
靳聿却是一反常态地沉默不语。
“说到底,我应该感激姒音,若不是这张同她相似的脸,想必我早己丧命于寒潭之中了。”
韩璐隐隐觉得自己心里涌出一团气,却不知道该如何发泄,最终只能将这股气牢牢压了下去,装作若无其事。
“其实那日,我并未看清你的脸,只是心里有个声音,若我不救你定会悔恨终身。”
靳聿语气很是认真,他用手捧着韩璐的脸,将她的脸转了回来,果然看到那双杏眼中难掩的一抹悲伤。
“之后无数个时刻,我都庆幸自己救了你,璐璐。”
韩璐呼吸一滞,全然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只是盯着他那双澄澈的眼,喃喃问道:“那你会怀念那个荼山的封珩吗?”
“当然,那段时间是我最放松的时刻。”靳聿的声音有些飘渺,似乎回忆到了在涂山的日子,“那里没有朝堂党争,没有战争杀戮,脱离了蘅王靳聿的枷锁,只剩下一个简单的守林人封珩。”
他这一生经历太多的波云诡谲,只有在那片桃源才找寻到了片刻的安宁。
韩璐看着眼前的男人,他曾号令三军一朝换代,手段狠辣,满脸野心。可如今,他却展现出了另一面的脆弱。
“先帝不喜欢我,因为我的出生,母妃难产而死。我天生自带寒症,御医言定活不过二十二岁,所有的人视我为不祥。只有母族封家一首支持我,暗中教导我。所以哪怕靳禾禄厌弃我,却也不得不顾忌我背后的封家。虎毒尚不食子,他也做不到杀我。所以,他将八岁的我抛入了军营自生自灭。却没想到我学了一身的本事,活了下来。”
韩璐第一次听靳聿这样坦诚自己的身世,带着毫无保留的赤诚。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她听出了他话语中的伤感。
“人无法决定自己的出生,先贵妃身故固然令人伤感,但你也是受害者。你出生便中胎毒,可我听说先贵妃精通医术,可见下毒之人手段之高。”
韩璐握住了他微微颤抖的手,暗暗给予他力量。
“不过我有一事不明白,既然你母妃是人还是——”
韩璐心中疑惑,若先贵妃真是妖族怎还会被人下毒所害,若她是人族,那靳聿身上的烛龙血脉又是怎么回事?
“我母妃是人族。”
靳聿冷静地开口,却令韩璐心中一震
京城中的皇家八卦她也听了不少。
传闻封家大小姐封诀精通医术,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出嫁前从未有过妖怪之谈。进宫后,她独得圣眷,没想到风言风语也随之而来,尤其是自她怀孕以后,频频有宫人撞见她的怪异举动。有说见到她半夜潜入水中不出的,更有甚者说亲眼看到她生吃狸猫……传言愈加光怪陆离,最终停留在她早产而亡上。
“那为何当日有人称你身上有烛龙血脉?”
靳聿眉头微蹙,良久缓缓开口道。
“因为她曾服食龙果。”
“龙果,那是什么?”韩璐嗅到了辛秘的味道。
“有一次靳禾禄被困龙鸣山谷,母妃率军前去救援,却身受重伤。那片山谷极为神秘,日夜交替十分漫长,昼夜温差极大,许多将士都倒下了。而母妃伤势渐重,险些不治而亡。恰逢这时,有人找了山谷里的果木喂她吃下,没想到她身上的伤竟开始自动愈合。”
“回宫后,他们才从无常司那边得知,那果子是龙果,是山谷残存的龙息所化,世间罕见。母妃虽然痊愈,但是身体却发生了变化。有时在夜里,她的身形竟隐隐会化作龙形,只能潜入水中躲避。”
窗外骤然暗了下来,雷雨声打断了靳聿的话。雷声碾过,雨势渐大,雨箭织成泛白的罗网,整座宫殿都陷落在灰蒙蒙的雨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