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骤雨初歇,檐角铜铃轻晃,震碎了最后一声蝉鸣。
“陛下,我总觉得这个孩子,不是我们的孩子。”
床榻上,女人脸色苍白,虚弱不己。她的意识有些模糊,显然己经到了弥留之际。
皇帝玄色披风扫过青玉砖,带起一片暗香。那是封诀最爱的沉水香,此刻却混着血腥与药苦,在銮驾中织成一张挣不脱的网。
靳禾禄眼中浮现出疑惑,他似乎听不懂爱人在说什么。
封诀睁着一双痛苦的眸子,声音悲痛不己:“这个孩子……杀了我们的孩子。”
“朕怎么能杀子呢……虎毒尚不食子……”
靳禾禄喃喃着,全然不知封诀为何这般厌恶这个自己冒着生命危险刚生下来的孩子:“诀儿,你这段时间究竟怎么了?”
女人没有回应他,只是睁着一双眼睛最后眷恋地看了他一眼后,便撒手人寰了。这句话,竟成了她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年轻的帝王紧紧抱着去世的爱人,心痛得不能自己。
“陛下,要看看小皇子吗?”
产婆抱着一个明黄色的襁褓走了过来,想缓解一下帝王的悲伤,却在三步之外就被人拦住了脚步。
靳禾禄收回了手,冷眼看着产婆。那产婆何曾受过此等威压的眼神,登时跪倒在地,战战兢兢,颤抖不己。
“将这孩子带下去,朕不要看他。”
“可…可是”产婆虽被吓得六神无主,可还是壮着胆子开口:“小皇子体温极低,且出生以来不哭不闹,奴婢担心小皇子的安危。”
听到这话,靳禾禄才睁眼看了这个襁褓一眼,只见襁褓之中一张稚嫩的小脸,甚是可爱。他睁着一双葡萄大的眼睛,安静好奇地看着这个世界。
“身体有恙就请太医,喊朕做什么,朕可不通医术。”
说着,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眼神一暗,有苦涩之意在心头蔓延开来。
皇妃封诀,最擅长医术,当初若不是她出手相救,他哪里还有如今的地位。顿时,他心中的悲痛又多了几分。
外面跪倒一片的御医,此时急忙上前,为刚出生的小皇子把脉。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头上纷纷冒出冷汗,仿佛悬在头顶的那把刀离脖子更近了。
最终还是资历最深的夏御医站了出来,他来到皇帝面前,重重磕了个头。
“陛下,小皇子带有胎毒,是为寒症。此毒发作极为凶险,小皇子体弱,若不及时干预,定是性命不保。”
闻言,皇帝这才抬起头看向跪在地上颤颤巍巍的老者。他眉头一蹙,眼中暗波汹涌,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他才沉声道:
“此乃贵妃唯一血脉,若不能保住皇子性命,你们也跟着去吧。”
跪在地上的太医们心中的绝望愈甚,寒症天下无人能解。以他们的医术也不过是暂时延长小皇子几日的寿命罢了。皇帝这话也就意味着他们的生命也只剩下几日的光景。
“陛下,何不将小皇子送于无常司,寻求生机?”
贴身的太监总管汪焱上前建议道。
“寒症带有诅咒的恶意,说不定无常司有办法解开。”年长的夏御医如同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急忙劝道。
“既如此,便听众卿家所言。”
话音刚落,靳禾禄又走进重重幔帐中,倚在了爱人的身旁,他抚过封诀尚带余温的眉骨,之间发颤。
突然,他剧烈咳嗽起来,明黄龙袍下摆洇开暗色血花。三日前为平定北疆叛乱,他强压体内蛊毒与敌将缠斗三日,此刻五脏六腑都在灼烧。可这疼痛远不及心口那道裂痕。
***
无常司殿。
阴风裹挟着冥火在青铜灯盏中吞吐,映得殿内七十二根蟠龙柱忽明忽暗。
靳禾禄玄色龙纹广袖扫过寒玉阶,金线绣的九爪应龙掠过跪伏在地的浙连里眉骨,大祭司垂落的银发被帝王威压激得微微震颤。
"不是说诅咒会断在朕身上吗?"皇帝的声音像是从极北冰渊中凿出来的,"当年你父亲跪在太庙发血誓时,可没说过朕的儿子要替朕受这剜心之痛。"
他神情激动,全然没了在产房时的冷静自持。
琉璃穹顶突然炸开刺目白光,一道天雷正劈在婴孩襁褓上方的护体法阵。浙连里喉间涌上腥甜,手中结印的骨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他望着法阵中咯咯发笑的小皇子,那孩子心口的朱砂痣正渗出冰晶——这是璎珞血咒即将失控的征兆。
大祭司突然开口,声音裹在雷鸣里,"史书说靳氏先祖是被溅了神血,可臣在藏经阁密卷中读到,当年是靳氏先祖先对神动了手。"
靳禾禄瞳孔骤缩,腰间佩剑突然发出龙吟。殿外暴雨如注,他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雪夜,彼时还是太子的他躲在屏风后,亲眼看着先帝驾崩时浑身结满冰棱的模样。是以,他才会举全国之力搜寻炎兽内丹,历经万难才从一名大师手上祖传的一枚内丹。
"龙果生于神的埋骨之地,能唤醒血脉中最深的因果。"
浙连里抬手划开虚空,镜中浮现出龙鸣山谷的景象:焦黑的梧桐树下,贵妃封诀正将一枚冰蓝色果实放入唇间,她身后隐约盘踞着一个白色的虚影。
"贵妃娘娘腹中胎儿,怕是承了双份的因果业障。"
皇帝突然按住心口,那里朱砂痣的位置传来灼痛。
"传旨。"靳禾禄五指深深扣进寒玉案几,裂纹顺着龙纹蔓延,"三皇子靳聿即日起移居朱雀台,着红衣,佩离火玉,非召不得出。"
他转身时袖中落下一方染血的丝帕,浙连里瞥见帕角绣着的并蒂莲——那是贵妃封诀的贴身之物,想到佳人己逝,心中不免也是一阵伤慨。
大祭司浙连平抱起啼哭渐弱的小皇子,指尖触到婴儿后颈时猛地一颤。那里藏着一片逆生的鳞,正是《百妖图鉴》中记载的"烛阴逆鳞"。
他忽然想起半月前夜观星象时,那颗忽明忽暗的紫微星。他伸手一挥,设置了个障眼法,逆鳞瞬间消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