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
父亲的咳嗽声像一把钝锯,生生锯断了清晨的宁静。小李猛地从床上弹起来,额头撞到上铺的木板,疼得眼前首冒金星。窗外还黑着,闹钟显示05:47——距离作文比赛还有三个小时十三分钟。
"向阳!快过来!"
母亲的尖叫刺破黑暗。小李光着脚冲进父母房间,眼前的场景让他浑身血液瞬间冻结——父亲半靠在床头,脸色青紫,嘴角挂着粉红色的泡沫,床单上溅满了暗红色的血点。母亲正用整个身体压住父亲不断抽搐的手臂,像在制服一头垂死的野兽。
"去叫医生!快!"
小李转身要跑,却被母亲一把拽住手腕。她的指甲深深掐进他皮肉里,疼得他倒抽冷气。
"等等,"母亲的声音突然压低,眼神飘向窗外,"王主任的车......"
窗外确实有车灯闪过,但小李此刻顾不上这些。父亲又开始剧烈咳嗽,这次喷出的血沫溅到了他脸上,温热的,带着铁锈味。
"妈!爸他——"
"闭嘴!"母亲突然一巴掌扇过来,力道大得让小李耳朵嗡嗡作响,"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吗?"
墙上的老式挂钟滴答作响,时针指向5:50。小李突然想起书包里那篇反复修改了十七次的参赛作文,还有张老师昨晚特意给他的参赛证——"凭此证入场,8:30签到"。
"我、我去叫村医......"小李试着挣脱。
母亲的手像铁钳般纹丝不动:"不准去!"她的目光扫过挂钟,又回到父亲身上,"你爸这是老毛病了,躺会儿就好。"
父亲的手突然抓住床单,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的嘴唇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但吐出来的只有血沫和含糊不清的喉音。小李俯下身,听见父亲用尽全身力气挤出的两个字:"......比......赛......"
母亲的表情瞬间扭曲。她一把推开小李,扑到父亲身上:"你疯了吗?都这样了还让他去比赛?"她的声音突然拔高,"是不是你撺掇的?啊?"
小李后退两步,后背抵上冰冷的墙壁。父亲的眼睛还盯着他,浑浊的眼球上布满血丝,却闪着异样的光。那眼神他太熟悉了——每次父亲说起"矿上那些事"时,就是这样既愤怒又期待的神情。
"妈,"小李鼓起勇气,"比赛九点开始,我送完药就去......"
"去个屁!"母亲抄起搪瓷杯砸过来,热水溅在小李腿上,烫得他首跳,"今天你哪也别想去!"
杯子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五斗柜前。小李这才注意到柜子上摆着个陌生的塑料袋,里面露出几盒药的轮廓——不是医院那种正规包装,而是黑市常见的白盒药,连说明书都没有。
"妈!这药哪来的?"小李的声音都变了调。
母亲的动作顿了一下:"王主任......昨晚送来的。"她撕开一盒,取出两片白色药丸,"说是特效药......"
小李冲过去想抢药盒,却被母亲一把推开。父亲艰难地摇头,但母亲己经强行把药塞进他嘴里。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父亲咽下药片不到十秒,抽搐真的停止了,只是眼神变得涣散,像被抽走了灵魂。
"看见没?"母亲的声音带着病态的得意,"王主任的药就是管用!"
小李的胃部一阵绞痛。他想起笔记本上记录的"西区矿工猝死事件"——那些工人死前都吃过"特效药",死后尸检却查不出原因。
挂钟指向6:30,窗外开始泛白。母亲拽着小李来到厨房,从锅里舀出一碗黑乎乎的粥:"吃了,然后去王主任办公室。"
"什么?"
"王主任点名要见你,"母亲的眼神飘忽不定,"说是......关于比赛的事。"
小李的血液瞬间结冰。王主任怎么会知道他参赛?除非......陈明!那个镇长儿子上周威胁要"告诉他爸"!
"我不去。"小李后退两步。
"由不得你!"母亲突然暴起,一把揪住他衣领,"王主任说了,只要你去一趟,你爸的手术费......"她突然噤声,像是意识到说漏了嘴。
厨房陷入死寂,只有挂钟的滴答声和父亲微弱的呻吟从里屋传来。小李看着母亲憔悴的脸——她的颧骨高高凸起,眼下挂着青黑,嘴角还有没擦净的血迹。这个曾经能扛着两袋面粉走三里地的女人,现在瘦得像具骷髅。
"妈,"小李轻声问,"王主任到底要什么?"
母亲松开手,突然崩溃般蹲在地上:"他要你退赛......说你的作文......"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写了不该写的......"
挂钟指向7:00,阳光己经爬上了窗台。小李突然冲向里屋,从床底下拖出书包。母亲扑过来阻拦,但被他灵活地闪开。
"你敢走!"母亲声嘶力竭,"走了就别回来!"
小李的手己经搭上门把,却听见父亲用尽全力的嘶吼:"......跑......"紧接着是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呛咳声。
转身的瞬间,小李看见父亲挣扎着伸出手,指向五斗柜最下层抽屉。母亲脸色大变,扑过去挡住抽屉:"滚!快滚!"
这个反常的举动让小李心头一跳。他假装转身离开,却在母亲松懈的瞬间猛地折返,一把拉开抽屉——里面赫然躺着一份《自愿放弃治疗协议书》,落款处己经签了母亲歪歪扭扭的名字。
"这是......"小李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你爸同意的!"母亲歇斯底里地尖叫,"治不好了!钱要留给小的上学!"
父亲在床上剧烈摇头,眼泪顺着太阳穴流进花白的鬓角。这一刻,小李突然明白了所有碎片如何拼凑在一起——王主任用手术费要挟母亲,母亲用他的前途换父亲的命,而父亲......父亲宁愿死也要让他说出真相。
挂钟指向7:30。小李抓起书包夺门而出,身后传来母亲绝望的哭喊和重物倒地的闷响。他没有回头,怕一回头就会心软。
村口停着王主任的黑色轿车,车窗贴着深色膜,像口移动的棺材。小李猫腰钻进水沟,借着芦苇丛的掩护爬向村外。泥水灌进球鞋,荆棘划破脸颊,但这些都比不上胸口撕裂般的疼痛。
8:05,小李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镇中学门口。他的校服沾满泥水,右鞋底完全脱落,露出的脚趾血迹斑斑。门卫大爷拦住他:"哪来的叫花子?今天有重要比赛......"
"我就是参赛的!"小李掏出参赛证,那张硬纸板己经被汗水浸软了。
赛场设在教学楼顶层会议室。小李冲上楼梯时,挂钟显示8:25。转过最后一个拐角,他的脚步猛然刹住——陈明和他父亲陈镇长正站在走廊尽头,旁边是点头哈腰的王主任。
"来了!"陈明指着小李尖叫。
王主任的胖脸上挤出假笑:"李同学,正等你呢。"他伸手要搭小李肩膀,"咱们聊聊......"
小李后退两步,后背贴上冰冷的墙壁。王主任的笑容消失了:"别不识抬举!你爸的病,你妈的债......"
8:28。会议室的门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小李突然想起《矿工日记》里的一句话:"矿道塌方时,唯一的路就是向前。"
"让开!"他猛地撞向王主任肥胖的肚子,在对方痛呼弯腰的瞬间,踩着陈镇长的皮鞋冲了过去。身后传来怒吼和杂乱的脚步声,但小李己经撞开了会议室的门。
8:29。评委席上的张老师猛地站起来,其他几位评委诧异地抬头。小李踉跄着冲到签到处,颤抖的手递上参赛证:"李......李向阳......参赛编号......A-07......"
"站住!"王主任的声音在门口炸响,"这孩子偷了学校东西!"
会议室瞬间鸦雀无声。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小李身上——他脏兮兮的校服,血肉模糊的脚,还有死死护在胸前的书包。
张老师快步走来,声音压得极低:"李向阳,你确定要参赛吗?"她的眼神扫过门口虎视眈眈的几人,"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小李的视线模糊了。他看见父亲咳血的脸,母亲嘴角的血迹,大姐藏在枕头下的病历单......最后是王主任油光满面的胖脸上,那双眯成缝的眼睛里闪烁的威胁。
"我确定。"
这三个字说出口的瞬间,会议室的门被重重关上。王主任的脸消失在门缝里,但小李知道,这远不是结束。
9:00整,主评委敲响铃铛:"比赛开始,题目是——《光》。"
小李翻开作文纸,钢笔悬在洁白的纸面上方。墨水晕开第一个字的瞬间,他仿佛听见父亲的声音:"地底下最黑暗的时候,也是离地面最近的时候。"
钢笔尖划破纸面的沙沙声,成了世界上最动听的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