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胆!”一名老医官拍案而起。
“《黄帝内经》有云‘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阴阳,和于术’,术数之中,岂无卜筮祭祷之法?你竟敢说医巫不同源?”
一名儒生亦起身附和:“圣人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医道顺应天时,调理人事,与巫祝沟通天地,本质相通,皆为体察天人之道!”
巫祝冷哼一声,幽幽道:“林大夫年纪轻轻,怕是不懂先贤苦心。疾病本就是鬼神示警,邪魔作祟。我巫医之法,正是通过祭祀祈禳,驱逐邪祟,方能使病人痊愈。你那些所谓的新法,若非借助了某些不为人知的神秘力量,如何能有奇效?这神秘力量,与我巫祝沟通鬼神之力,难道不是同出一源?”
好一个颠倒黑白!
林阳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平静。
“诸位大人之言,林阳不敢苟同。”他声音陡然拔高,清越激昂,“学生以为,疾病之根源,非在于虚无缥缈之鬼神,而在于天地自然之环境与人体自身气血之失衡。风、寒、暑、湿、燥、火,六淫之邪外侵;喜、怒、忧、思、悲、恐、惊,七情内伤;饮食不节,劳逸失度,皆可致病。”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扫向巫祝:“至于所谓鬼神致病论,恕林阳首言,实乃无稽之谈。”
“放肆!”巫祝勃然大怒,拍案而起,“你竟敢公然否定鬼神之力,亵渎上天!此乃大不敬之罪!”
说罢,他转向太医院令,“院令大人,此等狂悖之徒,妖言惑众,若不严惩,恐动摇国本,祸乱苍生!”
堂上气氛瞬间紧张到极点。
不少医官和儒生亦纷纷指责林阳离经叛道。
扶苏坐于客席,眉头紧锁,正欲开口,却见林阳不慌不忙,继续说道:“林阳并非否定先贤智慧,而是认为医道当与时俱进,更重实证。便以近年南方时有发生的瘴疠为例。”
他转向众人,声音清晰:“南方卑湿之地,夏秋之交,常有疫病流行,患者寒热往来,苦不堪言,民间皆以为乃瘴鬼作祟,巫医常以活人献祭,或以符水驱邪,然收效甚微,病者十之八九不治。此真是鬼神之过?”
“依林某观察,此类病症,多发于水泽蚊虫滋生之地。患者往往先为毒蚊所叮咬,而后发病。林某曾于一村落试行数法:其一,清理积水,填平洼地,减少蚊虫滋生;其二,燃点艾蒿、青蒿等草药熏燎,驱赶蚊虫;其三,劝导村民使用帐幔避蚊。行此数法之后,当年该村落患病之人,十不及一。”
“敢问诸位,”林阳声如洪钟,掷地有声,“若真是鬼神作祟,何惧区区清水艾蒿?何畏薄薄一层帐幔?此足以证明,所谓瘴疠,并非鬼神所致,而是由特定环境下滋生的毒虫传播。所谓鬼神致病,不过是未能洞察病因的托辞罢了。”
一番话,如平地惊雷,震得满堂医官儒生目瞪口呆。
用具体的案例,清晰的逻辑,无可辩驳的事实,来反驳虚无的鬼神论,这是他们从未听闻,也从未想过的角度。
“这……这……”方才指责林阳的老医官一时语塞,脸上青白交加。
他行医数十年,对疟疾束手无策,只能归咎于瘴气鬼魅,何曾想过与蚊虫有关?
“胡说八道!一派胡言!”巫祝气得浑身发抖,厉声嘶吼,“蚊虫何其渺小,焉能传播疾病,致人死地?分明是你使了什么妖法,暂时压制了病邪,此乃治标不治本,日后定会反噬!院令大人,此子巧舌如簧,颠倒黑白,万不可信其妖言!”
一名素有学问的儒生沉吟道:“林大夫所言,环境与人体失衡致病,听来倒有几分道理。古籍亦有天人合一之说,若环境有变,人身自会受影响。只是这蚊虫传播疾病之论,过于骇人听闻,尚需更多实证。”
另一名年轻医官则眼中放光,追问道:“林大夫,你所言青蒿,可是寻常可见之青蒿?此物亦能入药驱蚊?”
一时间,堂上议论纷纷。有人惊疑,有人不屑,有人沉思,有人好奇。
扶苏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他适时开口道:“林大夫以实证说话,条理清晰。医道之发展,正需这般精神。是非曲首,不妨多加验证,而非一味固守旧说,或凭空臆断。”
他的话语虽然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使得那些原本要激烈反驳林阳之人都暂时按捺下来。
太医院令李斯年深锁的眉头也略微舒展。
他深知巫祝与林阳的矛盾,也明白今日辩论的凶险。
林阳这番言论,虽然惊世骇俗,却并非全无道理。
尤其是那防治疟疾的案例,若能证实,对大秦而言,功在千秋。
他看了一眼面色铁青、眼神怨毒的巫祝,又看了一眼从容不迫、据理力争的林阳,心中己然有了计较。
“林阳,”李斯年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你所言疟疾防治之法,可有详细方略?太医院愿遣人随你前往实地查验,若果真有效,当为大秦医学之一大突破。”
此言一出,巫祝脸色骤变,他没想到太医院令竟会松口,这无疑是给了林阳一个展现自身价值的绝佳机会!
而林阳,则微微一笑,躬身行礼:“愿为院令大人效劳,更愿为大秦百姓尽绵薄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