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牛寨的“筑墙广积粮”战略,在冷酷的绩效驱动和流民的血汗浇灌下,艰难推进着。新寨墙的根基如同巨兽的脊梁,在生石灰勾勒的苍白警戒线内顽强地生长、加厚、拔高。寨内匠户们在“绩效换粮”的压力下,将伏波水锤的潜力压榨到了极致,“伏波牌”农具和矛头源源不断地产出,换回维持生存的粟米。寨外,庞大的流民工程队在“稠粥+工分”的胡萝卜和典韦巡逻队“石灰水+铁戟”的大棒下,如同不知疲倦的工蚁,搬运着沉重的石块和土方。
然而,这脆弱的平衡,被一阵骤然而至的沉重马蹄声踏碎了。
那是一个尘土飞扬的午后。一支约百余人的精悍骑兵,如同黑色的铁流,裹挟着肃杀之气,突兀地出现在伏牛寨外围的流民区边缘。统一的黑色皮甲,精良的环首刀,马鞍旁悬挂着制式骑弓,为首一面猩红的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旗上斗大的“曹”字狰狞刺目!
为首一将,身材魁梧,面容刚毅,左眼戴着一个黑色眼罩,更添几分凶悍之气。他策马而立,仅剩的右眼锐利如鹰隼,冷漠地扫视着沟外如同蝼蚁般惊慌失措的流民,扫过那道新垒起的、还带着湿气的寨墙,最终定格在寨墙上严阵以待、却明显透着一股“非正规军”气息的伏牛寨护卫队身上。
“兖州牧曹公麾下,讨逆校尉夏侯惇,奉令征发军需!”一个嗓门洪亮的传令兵策马出列,声音如同滚雷,压过了流民的骚动,“此地管事者何在?速速出来答话!”
**夏侯惇!独眼夏侯!**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在寨墙上炸开!连抱着铁戟、天不怕地不怕的典韦,铜铃大眼里都闪过一丝凝重。老赵头和张屠户更是脸色发白,手心里全是冷汗。曹操!那个“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的旗帜,终于插到了伏牛寨门前!他们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乱世的大潮,终究要将他们这艘刚刚修补加固的小船卷入其中!
陈墨的心也猛地一沉,但脸上却瞬间恢复了惯常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和“恭敬”。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袍(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工服),示意寨门打开一道缝隙,带着典韦、老赵头、张屠户和王铁柱西人,快步迎了出去。
“草民陈墨,携伏牛寨管事人等,拜见夏侯将军!”陈墨躬身行礼,姿态放得很低。典韦抱着戟,如同人形凶器般站在他侧后方,眼神警惕地锁定着夏侯惇和他身后的骑兵。
夏侯惇仅剩的右眼居高临下地打量着陈墨。年轻,清瘦,穿着寒酸,但眼神却异常沉静,没有普通匠户见到大军的惶恐无措。他身后的那个巨汉,气势更是惊人,隐隐让他都感到一丝威胁。
“伏牛寨?匠户?”夏侯惇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久经沙场的威压,“本将奉曹公军令,征发军需。尔等寨中,所有存粮、铁料、工匠,即刻清点造册,随军征用!”命令简洁、霸道,不容置疑!乱世之中,兵锋所指,征发一切可用物资人力,是常态,是铁律!
“将军容禀!”陈墨立刻抬头,声音清晰却不卑不亢,“伏牛寨乃安阳县衙新设之官匠屯所,专为官府打造农具、修缮器械。寨中存粮,皆赖匠户日夜劳作,以铁器易得,勉强维持温饱。若尽数征发,匠户无食,恐难为大军效力!至于铁料,亦是为完成官衙定额所备,若延误交付,县令郑大人处…”
他搬出了郑怀仁和“官匠”的身份作为挡箭牌,试图争取一点回旋余地。
“哼!官匠?”夏侯惇冷哼一声,独眼中寒光一闪,显然不吃这套,“郑怀仁?曹公军令面前,安阳县衙也得让路!军情如火,岂容尔等推诿!粮草铁料,即刻征调!寨中工匠,凡有手艺者,皆随军听用!违令者,以贻误军机论处!”他身后的骑兵齐刷刷地按住了刀柄,杀气弥漫!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张屠户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老赵头额头冒汗,王铁柱更是脸色煞白。典韦的呼吸粗重起来,抱着铁戟的手臂肌肉贲张,仿佛下一秒就要暴起!冲突一触即发!
陈墨的心跳如擂鼓,脑子却在疯狂运转。硬抗?典韦再猛,也挡不住百余精锐骑兵的冲击!伏牛寨这点防御,在真正的军队面前不堪一击!屈服?那伏牛寨几个月的心血,好不容易积累的粮食、铁料、人才,将瞬间化为乌有,匠户们要么沦为军奴,要么在饥饿中崩溃!
“将军!”陈墨猛地再次躬身,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草民并非推诿!实乃有一策,既可解将军燃眉之急,又能让伏牛寨持续为大军效力!**双赢之策!**”
“双赢?”夏侯惇独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这个新奇的词让他动作微顿,“说!”
陈墨语速飞快,如同一个最精明的推销员:
“将军征粮征铁征人,无非是为大军后勤!然强征之下,匠户离心,技艺生疏,产出必劣!且路途转运,损耗巨大!**实乃事倍功半之下策!**”
“伏牛寨现有水力锻锤‘伏波水锤’一台,改良轴承后,效能倍增!日锻精铁千斤不在话下!更有熟练匠户百余人,深谙农具、兵械打造之道!**若将军允准伏牛寨就地转为‘军需匠所’,专司为大军打造、修缮兵甲器械!**”
他抛出核心方案,并立刻抛出诱饵:
“草民愿立军令状!半月之内,为将军麾下提供:
1. **制式矛头五百具!** 皆如样品,韧锐俱佳!(他示意王铁柱递上一枚寒光闪闪的伏波矛头)
2. **精铁箭头两千枚!** 规格统一,穿透力强!
3. **农具三百套!** 供大军屯垦或沿途补给百姓,安定后方!
4. **另…附赠‘伏波牌’特制行军伤药(简易版金疮药+石灰消毒粉)一百份!肥皂两百块!助将士祛污防疫!**”
他每说一项,夏侯惇独眼中的审视就深一分。尤其是看到那枚明显比军中制式矛头更精良的样品,以及听到“伤药”、“肥皂”这些闻所未闻却似乎很实用的东西时。
“作为交换,”陈墨图穷匕见,“恳请将军:
1. 暂免寨中粮草、铁料之征发!
2. 按市价,拨付打造军械所需之生铁、石炭等原料!
3. 允准伏牛寨保留现有工匠及流民工程队,以保产能!
4. 征调之事,仅限于军需匠作,寨中妇孺老弱,望将军开恩!”
**以技术换生存空间!以产能换自主权!**
陈墨的方案,核心就是将伏牛寨从一个被征发的对象,变成一个曹军体系内的“外包供应商”!保留核心人员和生产力,用曹军提供的原料,为曹军生产军需,换取生存空间和部分自主权!
夏侯惇沉默了。他并非莽夫,作为曹操倚重的大将,深知后勤的重要性。强征固然痛快,但正如陈墨所说,杀鸡取卵,后患无穷。眼前这个年轻匠头提出的“外包”模式,听起来…似乎更高效,更可持续?尤其是那矛头和“伤药肥皂”的附加条件,让他颇为心动。
他策马绕着寨墙缓缓走了半圈,锐利的目光扫过寨内隐约可见的水锤支架、堆积的铁料、忙碌而有序的匠户,以及寨外那支在典韦凶威下依旧卖力干活的流民工程队。这个伏牛寨,确实有点门道,不似普通匠户聚落。
“你叫陈墨?”夏侯惇勒住马,独眼重新锁定陈墨。
“正是草民。”
“半月之期,五百矛头,两千箭头,三百农具…若完不成,或质量低劣…”夏侯惇的声音带着冰冷的杀意。
“草民愿献上项上人头!伏牛寨任凭将军处置!”陈墨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
“好!”夏侯惇猛地一挥手,“就依你所言!伏牛寨暂划为军需匠所,归我军需营节制!所需生铁、石炭,稍后自有军需官与你对接!半月之后,本将来取货!若货不对板…”他冷笑一声,目光扫过典韦,“莫怪本将的刀,不认你这‘官匠’身份!”
“谢将军!”陈墨深深一躬,后背己被冷汗浸透,心中却长舒一口气。第一关,赌赢了!伏牛寨暂时保住了!
夏侯惇不再多言,拨转马头,带着骑兵如旋风般离去,只留下滚滚烟尘和一片死寂。
首到骑兵的身影消失在尘土中,寨墙上下的伏牛寨众人才如同虚脱般松懈下来,不少人首接瘫坐在地。
“东家…咱…咱真给曹军干活了?”张屠户声音发干。
“不然呢?等着被踏平?”陈墨抹了把额头的冷汗,眼神却异常明亮,“这是机会!也是火坑!跳好了,伏牛寨就能在乱世里扎下根!跳不好…大家一起完蛋!”
他猛地转身,对着寨墙上下所有惊魂未定的人,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激昂:
“都听见了?半月!五百矛头!两千箭头!三百农具!这是军令状!是咱们伏牛寨的投名状!”
“从此刻起,伏牛寨进入‘战时状态’!所有生产线,给我调整!优先保障军需!”
“老赵头!你亲自抓矛头、箭头生产线!标准化!流水化!给我把效率榨干!**绩效积分,按件翻倍!**”
“张黑子!农具线也不能停!那是咱们的‘形象工程’!要结实!要快!”
“王铁柱!工程队那边,抽调一半青壮回来!补充到铁料搬运、鼓风、淬火这些辅助岗位!告诉他们,干得好,工分加倍!表现最优者,有机会入寨,转正!”
“还有…”陈墨看向抱着铁戟、依旧警惕地望着骑兵消失方向的典韦,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典韦兄弟!你的巡逻队,任务变更!除了警戒,再给我加一条——**盯着所有人的绩效!谁偷懒,谁拖后腿,耽误了工期…**”
“俺就用戟柄敲他屁股!扣光他绩效分!”典韦瓮声接话,凶悍的脸上竟也扯出一个跃跃欲试的笑容。保护寨子,现在有了更明确的目标——完成那该死的军令状!
“对!”陈墨振臂高呼,声音响彻整个伏牛寨,“兄弟们!姐妹们!咱们伏牛寨,是站着活的!不是跪着死的!曹军的订单,就是咱们的‘绩效大考’!干好了,咱们就能在这乱世站稳脚跟!干砸了…大家一起‘躺平’进棺材!**是站着拿绩效,还是躺着等埋?就看这半个月!给我卷起来!往死里卷!**”
“卷!往死里卷!”
“为了绩效!为了活命!”
“干他娘的!”
在生存压力、绩效诱惑和“站着活”信念的驱动下,伏牛寨这台机器发出了前所未有的、近乎疯狂的轰鸣!水锤的锻打声、铁匠的号子声、搬运工的呼喊声…汇成一股钢铁洪流般的声浪。伏牛寨的匠户和流民们,眼神中燃烧着混合着恐惧和亢奋的火焰,为了一个共同的、沉重的目标——完成那该死的曹军订单,在这乱世中,挣出一条活路!
瞭望台上,陈墨看着寨子里热火朝天、如同打了鸡血般的景象,心中却没有太多轻松。夏侯惇的独眼,曹军的旗帜,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脑海里。
“军需匠所…第一步算是走出去了。”他低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着怀里那枚冰冷的黑色令牌,“但给曹老板打工…这绩效,可不好拿啊。伏牛寨的‘大炮仗’…得加快进度了。光会打铁…在乱世里,终究只是高级点的燃料!”他的目光,投向了寨子深处那个更加隐秘的角落——硝石、硫磺与《金石部残篇》所在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