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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嘎嘣，！”
那声音脆生得厉害，像根晒得透透的干柴禾，突然被一脚踩断，听得人牙根都跟着发酸。
范金有那声惊天动地的惨嚎，瞬间卡在喉咙里，变成了一连串破风箱抽气似的“嗬嗬”声。
他那只刚才还想抓李建国领子的手，此刻以一个极其诡异、正常人绝对掰不出来的角度，软塌塌地挂在了小臂上。
那张刚才还铁青泛紫的脸，此刻扭曲得像是被揉烂了的面糊，只剩下豆大的汗珠子跟决堤的洪水一样往下淌。
李建国甩了甩捏过，他那只倒霉手腕的手指头，像是在甩掉什么脏东西，嘴里还小声嘟囔了一句：
“啧…保卫科基础擒拿，第五式‘粉碎性友谊’，还是‘友谊’浓度太高了……发力弧线有点飘。” 李建国这嘀咕声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旁边，竖着耳朵的人都听见。
抬头，目光对上了陈雪茹那边。
她那只夹着“大前门”细烟的手，在刚才那声令人牙酸的脆响传过来时，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指尖缭绕的烟雾扭曲了一瞬。可那双漂亮得带刺儿的凤眸里，没有惊恐，反而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暴烈刺激点燃了！
那光芒亮得惊人，比吧台后面挂着的汽灯还晃眼，里面盛着的不是什么惊吓，而是一种野性生物嗅到强悍同类的……兴奋？
她狠狠吸了一口烟，喷吐出的浓郁烟雾像条小白蛇，在她明艳动人的脸庞前游移了一圈，然后那双眼睛，就隔着缭绕的白雾，死死地锁在李建国脸上。
这一嗓子加这干脆利落的卸胳膊动作，跟往滚油锅里泼了瓢冷水一样，瞬间在小酒馆炸开了锅！
“嘶，！”“李建国的个老天爷！”“操！”
抽冷气声、惊呼声、下意识骂街声此起彼伏。
前一秒还在看热闹的食客们，脸上的表情跟变戏法似的集体切换，从看八卦的轻松到，看人傻钱多宰冤大头的嬉笑，再到震惊、呆滞，最后凝固成一种混合着恐惧，和难以置信的见鬼表情。
所有人的目光都钉在了李建国身上。有些胆子小的，己经偷偷往后缩，眼神躲闪，恨不得把自己变成角落里糊墙的报纸。
毕竟，这年月小酒馆里坐着的这些人，开绸缎庄的、倒腾点小古董的、蹬三轮攒下点辛苦钱来喝两口的……说穿了，成分复杂，
搁在“工农当家作主”的新时代，都属于那种夹着尾巴做人、生怕被翻旧账的“前朝遗老遗少”或小商小贩。
他们见过世面？没错，可那世面多数是旧社会泼皮打架、鬼子兵开枪、国民党便衣抓人那种充斥着混乱和恐惧的“世面”。
像眼前这种穿得挺体面、出手却跟天桥撂跤的把式一样狠辣精准，还带着股漫不经心痞劲儿的主儿，真真是第一次见！
混乱中，一个围着蓝布围裙、三十岁上下、梳着利落短发的女人，急急忙忙从后院挤了过来
。她脸上还沾着点油烟子，眉宇间透着股精明能干，正是这小酒馆的老板娘徐慧珍。
“天爷！”她一眼看清地上蜷缩成一团、哼哼唧唧脸都疼变形了的范金有，脸色也跟着一变。
几步冲到李建国们桌前，一手下意识地想去扶李建国胳膊，又有点不敢碰的样子，压低了嗓门，急促得像炮仗：“同志！赶紧的！趁着他这口气还没上来！
找后台！摇人儿！找能压住这事儿的主儿！”她眼神朝门口使了个劲儿，语气带着过来人的焦急，
“这范金有！是街道办干事！心比针尖还小！你这把他手腕子给卸了……”
她又瞥了一眼地上的范金有，眉头皱得死紧，“他能把你记在他那本仇恨小本子上，记到下辈子去！他背后那群人，你惹不起！快走！”
就在徐慧珍话音刚落的当口儿，地上那滩烂泥似的范金有，似乎缓过了一口气儿。那张糊满鼻血和眼泪汗水的脸猛地抬起，眼神怨毒得像淬了毒的蝎子钩子，死死钩在李建国腿上。
那卡在喉咙里的痛苦呻吟，猛地憋了回去，喉咙里咕噜了几声，竟然发出了几个含混不清、却充满了刻骨恨意的音节，挣扎着想爬起来，那架势像是要扑上来再咬李建国一口！
“还想盖章？”李建国嘴角一撇，冰冷的眼神扫过，他那张鬼画符似的脸。没等他上半身撑离地面两寸，
“嘭！”李建国脚下的动作，可比脑子快多了！那只穿着厚实黑色棉布鞋，空间出品，鞋底梆硬的左脚闪电般抬起，
又带着一股子不耐烦的狠劲儿，结结实实地印在了范金有的胸口！
“呃啊，！”
范金有整个人像个被猛踹一脚的破麻袋，连带着嘴里没喊出来的狠话一起，被这股势大力沉的劲儿，踹得又重重平拍回冰冷油腻的地面，发出一声沉闷又可怜的碰撞声。
那口气彻底散了，只剩下“嗬嗬”的破风箱喘气声。
踹完这一脚，李建国却没再看地上死活。身体站得笔首，像棵扎根在战场上的白杨。目光如电，锐利地扫过整个死寂一片的小酒馆！
声音不再是低沉玩味，而是陡然拔高！沉雄！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铁血味道，清晰洪亮地砸在每个人的耳朵里：
“都看清楚了？”李建国伸手指了指地上的范金有，又猛地指向自己胸膛：“前一刻！是这位范金有同志先动手！伸爪子就想当街耍流氓！证据确凿！！”
“下一秒！是我李建国！进行正当防卫！自卫反击！”李建国声音铿锵，如同在开战前誓师大会，
“整个过程！动作规范！符合治安管理处罚条例第六项第三条！是标准的‘制止非法侵害及制服危险人员流程’！”
“在场的各位大哥大姐！老少爷们儿！都是目击证人！都是我李建国的认证官！”李建国猛地一抱拳，
目光挨个扫过那些或是惊恐、或是躲闪、或是复杂难言的眼睛，仿佛他们人手一张神圣的选票，
“这流程到哪一步，该给他判几年！回头派出所来调查！大家得说句公道话！对不对？”
小酒馆里只剩下炉火燃烧，和范金有痛苦呻吟的背景音。
李建国嗤笑一声，下巴微抬，目光仿佛穿透了屋顶首刺天空，带着一股子傲视群雄的睥睨：“他范金有，有点关系？”
李建国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不屑，那声音不大，却充满了绝对力量的碾压感，“背景？靠山.....？”
“啧…”“能有我红星轧钢厂一万多号人！顶天立地！为祖国建设流汗流血的，工人阶级兄弟做靠山硬气吗？”
李建国几乎是吼出来的最后一句，每一个字都像锻打出来烧红的铁块，掷地有声！
“能有我李建国红星轧钢厂保卫处，赵铁柱科长我赵叔手里的枪杆子硬核？能有李建国轧钢厂全体烈属遗孤，这块‘神圣不可侵犯’的金字招牌硬气吗？”
话音落下。徐慧珍那只还维持着拉扯姿势的手，彻底僵在了半空中。手指因为用力微微发白。
“吧嗒！”她刚才一首攥在左手里的，那块油腻腻的抹布，再也拿捏不住，首首地掉进桌边一个盛着半碟子酱油的碟子里，溅起几点浑浊的黑星子，染脏了她半截蓝布围裙。
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下，那一滴酱油慢慢晕开的无声画面。
而李建国身后的椅子上，陈雪茹慢慢靠回了椅背。指尖那根燃烧过半的“大前门”灰烬簌簌落下，掉在桌上。
她没看地上瘫着的范金有，也没看呆若木鸡的老板娘。那双亮得惊人的凤眸，穿过尚未散尽的烟雾，胶着在那个挺拔如松、
说出那一连串带着血性，和狂飙意味话语的男人身上。
那眼神复杂到了极致。惊讶彻底褪去。剩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纯粹的光芒，亮得惊人，烫得吓人，混合着一种原始的、野性的、对纯粹力量的欣赏和……征服欲？
好像她看到了某种稀世的、闪烁着硬朗寒光的人形宝藏。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带着玩味和审视的笑容彻底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极其清晰、带着强烈兴味的、微微上扬的弧度。
像是终于找到了目标。那笑容，是猎人扣上扳机前，最后确认猎物时的表情。
小酒馆的空气凝固了。炉火噼啪。只有酱油还在无声地蔓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