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凛的剑尖堪堪停在她喉间,玄铁冷光割裂了从屋檐漏下的残阳。本该念出台词的双唇忽然抿紧,喉结在阴影里滚动的频率比剧本标注快了半拍。
片场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导演的保温杯哐当砸在分镜稿上,热水漫过楚明凰画像旁朱砂批注的【虚妄】二字。
“卡!”导演的保温杯在青砖地面砸出深坑,“傅老师!你的剑在抖什么?暴君这时候是志得意满!”
江浸月捡起块碎瓷在掌心掂量,贝母镶片的冷光割破她刻意维持的假面。三天前傅凛带她夜访南朝墓葬时,棺椁内壁的抓痕也是这般狰狞——那些被正史抹去的,楚明凰亲手刻下的“烬”字。
傅凛忽然用剑柄挑起她下颌,未卸的假伤口蹭过珍珠流苏,“江老师昨夜没来对戏。”战损妆裂口随呼吸翕张,露出底下真正的旧疤,“是在看这个?”
鎏金护甲夹着的照片飘落在地。监控截图里,傅凛凌晨三点独坐水牢,手中的玉佩与她颈间翡翠璎珞是一对双生。
场务要上前清理,被导演厉声喝止。所有人屏息看着江浸月赤脚碾过照片,血浆从她足底漫出妖异的纹路,“傅老师胸口的疤,”她突然扯开他玄甲,“倒是与暴君十七岁秋猎为公主挡的虎爪疤如出一辙。”
傅凛的剑应声落地。监视器突然雪花屏,导演的咆哮卡在喉咙——江浸月指尖正抵着他真实伤疤,而本该是道具的虎爪痕竟与照片中的古玉纹路重合。
“你早就知道。”她旋身时金丝腰封断裂,露出后腰淡青胎记——与墓葬壁画中的公主印记分毫不差。
他们二人,与南朝公主和暴君实在有太多难以言喻的相像。
傅凛突然擒住她手腕,将人抵在盘龙柱浮雕,三千青丝缠住暴君冕旒的玉串。
“第七次西征归来,楚明凰在庆功酒里下毒。”傅凛咬破舌尖将血抹在她唇上,“暴君明知是鸩酒,仍笑着饮尽。”血浆顺着下颌滴入她衣襟,“史官不敢写的真相是……”
江浸月突然颤抖如风中帛。昨夜在傅凛房车看到的墓葬帛书在脑海炸开——暴君咽气前咬破手指,在公主掌心写的不是诅咒,而是“春日宴”三字。
那是他们初见时,公主及笄礼上的曲名。
导演的场记板迟迟未落。全场看着江浸月染血的指尖抚上傅凛眉间朱砂痣,鎏金护甲在监视器里划出银河。
“谢知宴,”她第一次在戏外唤他剧中表字,“你在我父王冠冕刻‘庸’字时……”泪珠坠在玄铁剑身的声响清晰可闻,“是不是用握过我的手?”
傅凛突然扯断冕旒玉串,十二道白玉笄滚落满地。他握着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戏服裂帛下跳动的灼烫穿透层层衣料,“楚明凰在宗庙刺我那刀,”他引导她抚过肋骨旧疤,“偏了三分。”
江浸月想起昨夜他教自己用南朝度量衡——三分正是楚明凰发簪的长度。
戏服广袖突然被狂风卷起,道具组准备的假血包在高温下炸开,真正的血从他们相贴的伤口渗出交融。
“A!继续拍!”导演突然魔怔似的低吼。摄影师爬上台架,镜头追着一滴血珠从傅凛下颌滑落,坠在江浸月颤抖的睫毛,在她抬眼时碎成万花筒。
“卡在喉间的爱比恨更痛吗?”傅凛即兴的台词如淬毒匕首。江浸月突然咬住他染血的指尖,犬齿陷进结痂伤口的力道让监视器后的众人膝盖发软。
鎏金宫灯齐齐炸裂,备用电源启动的蓝光里,江浸月扯开傅凛束发的玄绸。青丝交缠的瞬间,她看清他后颈淡去的烙印——与墓葬出土银印上的“烬”字一模一样。
“你续了我的命。”她即兴加词,指甲刮过他心口陈年灼伤,“用二十年阳寿向巫医换的,是不是?”这是帛书最后一卷被虫蛀的残页,傅凛今晨才用朱砂补全。
傅凛突然笑出泪,暴君妆在扭曲中狰狞如恶鬼。他撕开戏服露出腰腹陈年箭伤,每道疤的位置都与楚明凰的朱批奏折重合,“公主殿下终于记起……”血浆混着真实的水光在嘴角蜿蜒,“您赐我的三百六十五道伤,道道避开要害。”
江浸月夺过剑反手刺向自己心口,却在入肉三分时被傅凛空手握住剑刃。
真血喷溅在镜头前,她看着与自己掌心胎记重合的剑柄纹路,突然记起史书中最后一幕——楚明凰握着这把剑刺穿两人心脏,碑文上“同穴同衾”西字是暴君最后一口气刻的。
场务的尖叫声中,傅凛就着穿掌的剑将她拉进怀里。未卸的戏服浸透真血,他在她耳边念出墓葬未记载的遗言,“来世……”被江浸月用吻堵住的后半句,在千年后化作导演颤抖的“过!”
鎏金宫灯恢复供电时,众人看着监视器回放集体失语——江浸月最后那个眼神根本不是演出来的。那里面翻滚的悔、爱、恨,浓烈得像把南朝西百八十寺的香灰都泼进了镜头。
傅凛的私人医生冲进来包扎,江浸月却攥着染血的剑柄不放。翡翠璎珞在混乱中碎裂,露出内壁镌刻的“凛”字——与傅凛那块“烬”字玉坠严丝合缝。
导演盯着两人交握的伤口突然大笑,“疯了……你们他妈从戏里疯到戏外!”他摔了陪伴十年的保温杯,“这段要是播出去,那些骂魔改的都得跪着看!”
果然当演员完全钻进角色的灵魂里,一举一动哪怕不与剧本相同,都和角色严丝合缝。好像那人——真的活了一般。
江浸月在医用缝合线的刺痛中抬头,傅凛正用未受伤的手为她描眉。
螺子黛恍惚中扫过她与楚明凰重叠的轮廓,他低声哼起残破的《春日宴》——昨夜修复的古琴谱上,最后一句是“烬玉合,凛月升”。
江浸月还未出戏,抬手握住傅凛的手,戏服裂帛处露出他昨夜留下的指痕,“原来这就是情障…”
傅凛用染血的戏服下摆擦她花掉的唇妆,“不,”他指腹抹开她眼尾金箔,“是你终于肯弄脏手了。”
后来,场务收拾血衣时发现,江浸月那截断掉的金丝腰封里,藏着傅凛凌晨手抄的帛书残卷。朱砂小楷在背面写着——
片场即祭坛,你我皆是还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