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画中神像动了
青阳王朝，宁州，落水县。
晚霞西沉，水面泛起碎金般的波光，岸边杨柳低垂，行人时不时地朝某个方向投去古怪的一瞥，然后又低头摇头，表情里掺杂着好奇、可怜，甚至是些许狐疑。
在那株老柳树下，坐着一位青年算命师。
一身青灰布衣打着补丁，但洗得干净整齐，他面如白玉、眉目端正，气质带着几分儒雅，哪怕穿得寒酸，也难掩几分书卷气。
他面前的小旗子迎风猎猎，字迹苍劲：“断阴阳、测五行、风水手相梦皆通。”
只可惜，写得再横空出世，摊子却摆了一整天，一人未问。
青年名叫沈凌风，却不着急，倚在柳树干上闭目养神，神情安宁。事实上，他的注意力早就不在身边。
他脑海里，一幅奇异的画卷静静悬浮。
那画上是一位面容刚猛、双目铜铃的壮汉，头戴官帽，身披玄袍，手擒凶鬼，张口欲噬，神情凛然威赫，杀气腾腾！
画旁十个古篆金芒闪耀：
——赐福镇宅圣君天师·钟馗！
沈凌风低叹一声。若说他有何不同于常人，那便是这画。
他并非这个世界土生土长之人。
前世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还没毕业，便接到爷爷去世的噩耗。回老家奔丧，在爷爷床底的老檀木箱中，竟发现一套紫色道袍和一张泛黄的道牒，这才惊觉，那个在乡下做了几十年赤脚医生的爷爷，竟是正一道士！
箱底还有一本图册，封面写着《真灵神位图》。
他起初以为这就是南朝陶弘景那本为神仙排名的图录，但翻开之后才发现，完全不一样——册中尽是各种神佛画像，几乎无文字，甚至还收录了佛门神像，如观音、金刚、罗汉等。
沈凌风自幼爱画，对这些画爱不释手，拿来反复临摹研究。没想到某天临摹时睡着，再醒来，就穿到了这落水县，附身在同名同姓的少年身上。
说起来这原身命运也颇为悲凉，自幼无父无母，被县里一位盲眼算命人“瞎林子”收养。结果不久前，瞎林子夜间出门，途中命丧野兽之口，连条胳膊都被咬没了。
原身悲痛交加，加上本就身体羸弱，没几天便一命呜呼，而沈凌风也正好替补上阵。
穿越后的他为了活下去，也只好继承老先生的摊子，混口饭吃。
只是，他太年轻，街坊看他顶多十八，哪有人相信他真有本事？再说他那师父都看不出自己死法，谁信你小徒弟？
“咕噜……”
肚子又叫了。
最近一段时间，不知为何，他体内那种饥饿感越来越严重，哪怕刚吃饱饭，没过多久就饿得发慌，连骨头都发软，根本压不住。
“怎么回事……难道跟那幅钟馗图有关？”
正胡思乱想，一阵清香飘来，他本能以为是食物，下意识睁开眼，眼前却站着一位美貌动人的年轻妇人。
她穿着红白相间的衣裙，脚步轻盈，长发披散微湿，带着洗后残留的水汽，整个人柔媚而诡异。
但沈凌风只觉寒意袭来。
她的眼神太奇怪了——那双黑得像墨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仿佛要看透人心深处。
“姑娘测字？看相？解梦也行，在下样样皆通。不准，不收钱。”沈凌风笑着招呼。
女人没有回应，只是转头看了眼那杆旗子，然后缓缓走到桌前，动作僵硬。
看样子脑袋不太灵光，但沈凌风并不介意。愿意来就是好客人。
“不会说话的话，不如测字？”他指了指案上的笔墨。
女人拿起毛笔，缓缓写下一个字——「榮」。
沈凌风顿时一愣。
这个字……他竟然不认识！
他瞬间冷汗涔涔，心道自己怕是遇到职业碰瓷的了。但转念一想，既然你识字我不识字，那我就胡扯呗！
他眯眼凝神，围着“榮”字看了一圈，忽然面色一变，严肃地摇头叹息。
“不妙，实在不妙啊。”
他装模作样地说道：“姑娘请看，这字上头是双火为烛，象征焚身，中间的宀代表封闭，似棺顶，下方的木可解为棺木，这是……大凶之兆，死气沉沉！”
他说完便看向对方表情，打算先吓唬一通，等她急了，再开价解法。
结果女子不但没被吓着，反而微微点头，眼中竟露出一丝满意之意。
“你……倒还有点道行。”
女子第一次开口，声线柔美，像春水般婉转，可惜夹杂着沙哑，好似沙砾摩擦，听得人头皮发麻。
“那你告诉我……沈显忠在哪？”
说出这个名字时，她语气陡变，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
沈凌风愣住了。虽然不认识这个名字，但还是打哈哈应对：“原来姑娘是来考我本事的。”
他笑了笑，顺势伸手一摊：“不过规矩得有，测字费——您看着给。”
女子沉吟一瞬，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倒在桌上。
“嗒。”
一颗黑色糖豆滚到他手边。
沈凌风心中一怔，正要发作，骂一句耍人，却忽然闻到一股浓郁香气扑鼻而来。
肚子顿时咕噜作响，饿意如潮水般卷来，几乎要把理智冲垮。
他盯着那颗糖豆，唾液横流，鬼使神差地将糖豆缓缓举向嘴边。
“沈显忠……在哪？”
女子声音再次传来，比先前更低沉，恍若厉鬼低语。
沈凌风抬起头，呼吸猛地一窒。
她的左眼……没了！
一个血淋淋的空洞正淌着漆黑的血液，她的五官扭曲，发丝湿透贴着脸颊，身上还在滴水，一股腐臭气息扑鼻，头发中竟夹杂着水草与淤泥。
——活生生一个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水鬼！
“你吃了我的眼睛，就该告诉我……他在哪！”她向他逼近，右眼瞳孔中倒映出沈凌风脸上的惊恐。
“卧槽！”
沈凌风骂出声，终于意识到：这女人不是人，是鬼！
他手上那“糖豆”，正是她那只被剜下来的眼珠！
惊恐之下，他立刻扔掉眼球，转身就跑，但对方动作更快。
她头发如触手般飞舞缠来，冰冷刺骨，沈凌风只觉浑身一僵，动弹不得！
“沈显忠在哪……”她还在重复，阴声厉语如刀锥。
他想胡编一个地名，却发现自己连嘴都张不开了。
“你他娘的，倒是给我个说话的机会啊！”
就在这时，胸口忽然一热。
“啊——！”
女鬼凄厉惨叫一声，化作一团水雾，凭空蒸发。
“阿风！醒醒啊！”
沈凌风猛地睁眼，只觉满身冷汗，像刚从水中捞出。
一个胖胖的大婶正扶着他，神色焦急：“刚才你靠着树首哆嗦，我喊了半天你才醒，别是着邪了？”
她低声道：“以后别在这儿摆摊了……这小河里，淹死过人。”
沈凌风谢过，认出这是东街杀猪的王婶。
王婶见他脸色惨白，摇头叹了口气，从篮子里取出块边角猪肉塞他怀里。
“拿着补补。别客气。”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沈凌风心中微微一暖，但一低头，又僵住了。
胸前的符箓，竟焦黑了一角！
他小心展开，那是瞎林子送的护身符，平日贴身佩戴，此刻却似被火烧过，符上赫然写着一个鲜红的“聻”字。
——不是梦！
一阵颤栗涌上心头。
他突然想到什么，转身奔到河边草丛中扒拉，果然在一堆水草中找到一颗黑色眼珠。
那眼珠还在缓缓转动！
“咕噜……”
肚子又叫了。
这次，他竟忍不住咽了口水。
脑中浮现出那画中钟馗大口吞鬼的一幕，沈凌风只觉寒毛首竖，却莫名兴奋：
“……难道这钟馗图，真能吃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