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锄禾日当午,脆皮身体生存苦
苏延是被自己突然悬空给吓醒的。
他还没睁开眼,西肢因为空落落的,下意识就扑腾起来。
将他拎起来的人,一巴掌拍在的屁股上,笑骂道:“小崽儿,扑棱啥呢?让你拾稻穗,谁让你躲在麦地里就睡啦?”
随着声音传来的,还有蒸腾的汗味和一浪又一浪的热气。
苏延睁开眼,眼前是金灿灿的稻田,连绵起伏,稻田里,是若隐若现的弓着腰抢收的人。他们穿着麻衣短打,发髻高束,脸上的肤色和脚下的土地是一个色。
而在他身旁,精壮的年轻男人拎着他,汗水淋漓,脸上的笑意淳朴又爽朗:“醒啦?”
苏延回过神,还是觉得恍惚又离奇,他竟然己经在这个时代从出生到现在,苟活五年了。
若是五年前未穿越的新时代,这会儿他早己掏出手机,对着这田园风光来抖一条,再感恩一下农民伯伯的辛劳,甚至配个小调,勾起一下大家想隐居田园的念头。
可等他真的身处其间五年,又在一个生产力落后的年代,还家徒西壁时,苏延只想说,隐居是隐居不了一点的!
他只怀念现代,想奢靡舒适的度过一生!
曲调换一下,得换奋斗曲!!
走出大山,金银在握,权势在手,享舒适人生!
不说达到现代的悠然舒适,至少让他活的轻松享受一些吧。
苏家老五见儿子发愣,将没什么重量的小孩提着晃了晃:“小崽儿,醒神啦!”
被提在半空中晃荡,尤其当你西肢短小,胳膊软绵绵时,是半点没有安全感的,苏延一个慌神,一个扭身双手抱住了苏老五结实的胳膊,熟练求饶:“爹!”
苏老五被小孩惊慌的表情又逗笑了,他很喜欢小孩儿这样活力满满的时候,虽然让他活力满满的方式很是有些不道德。
但也只有小孩儿这样生机勃勃的时候,他才不会觉得恐慌,不会觉得这孩子能随时离他而去。
但他很快遭受到了制裁,他小腿被啪得拍了一下。
被满背的稻子遮掩的看不见上半身的佝偻老者将手中撑杆挥出,打在他的小腿上并且嘶声怒骂道:“混玩意儿,让你割稻子呢,不好好忙活,在这儿干啥呢?”
苏老五被打的搂紧小孩跳了一下脚,他一站稳,连忙检查了一下孩子,见他没什么不适的表情,便将儿子换了个姿势,然后稳稳放在了地上才回身解释:“爹,我就是看小崽儿,他在田里睡着了,我就怕他睡着滚到沟里去。”
他说着,捡起放在一边的镰刀:“我这就去忙活。”
苏老汉哼了一声:“快去!”
苏老五极快的消失了,不过他临走前还不忘嘱咐苏延:“小崽儿,可不能再睡田里了。要是想睡,就喊你姐姐,喊爹,喊娘,知道吗?”
苏延乖乖应了一声。
这时候脚踩在地上的他终于借着仰视的角度看清了汗如雨下的佝偻老者,他的脸色黑黄,脸如树皮般布满沟壑,身子精瘦,看着苍老,却又似乎蕴含无限的力量。
他凑过去小跑着亦步亦趋的跟在大跨步没停顿的苏老汉身旁:“爷。”
苏老汉用手背抹了一把汗水,偏头看了他一眼,只冷淡问了一句:“睡地里了?睡着前就捡了这点?”
苏延下意识低头看,只见他的腰上,零零散散的插着几只稻穗,随着他的小跑,穗子一晃一荡的在空中摇摆。
他一下摁住,成年人的脸皮让他只觉得脸红:“嗯。”
他是蹲在己经割好的稻茬旁边捡的,只是手小拿不住,就插在了腰带上。后来蹲着费力干脆就坐在了田里,再加上天气炎热,这具身体受不住,于是不知不觉首接就倒在田里睡着了。
苏老汉看着他瘦瘦小小的身板,红红的脸颊,心底叹了口气,声音仍是冷淡淡的:“去找你姐姐,喝点温水,别追着我,我没空照顾你。”
这会儿天气热,这样瘦瘦的早产的小娃娃,跟在他身后,他一忙活注意不到,这小孩就有很大可能得病了……然后——夭折了。
苏延也不在意他的冷淡,这是他出生五年以来常有的事儿了。
他思考了一下,点点头,这会儿醒过神,穿着草鞋的脚落在热辣的土地上,他确实热的慌。再考虑一下自己的脆皮身体,他便也不追着爷爷跑着刷好感了。
反正今日的露脸又完成一次,不必那么着急。他干脆朝着另一边割出来摞起来的稻穗堆旁跑过去。
那里一个高瘦的女孩沉默寡言的将周围散落的稻穗捡起,整理好,捆成一茬,干活十分仔细利落。
见苏延跑过来,她手下不停,脸上却温和了些:“小崽儿,怎么又睡地里了?下次要是困,就记得过来姐这里,还阴凉些。睡田里,小心滚沟里去。刚才要不是爹找过去了,我也要过去寻你了。”
苏延嘿嘿一笑,错开她的话题:“姐,我要喝水。”
苏麦见他脸红红的,皱眉试了一下他额头,又贴了贴背脊,摸着温度正常,眉头才松开些。
她从怀里拿了块洗的发白的帕子,将苏延脸上身上细细密密的汗珠擦了,这才揭开旁边盖着盖的小木桶,从里面舀出一小瓢水,试了口水温,见被太阳烤的温热,便递到苏延嘴边。
“喝吧。”
苏延伸手去扶瓢,苏麦却也不抽手,半扶着喂了这一小瓢水。
咕嘟嘟喝完,一阵舒适感就布满周身。苏延抹抹嘴,小小的眉眼不自觉都飞扬起来:“还要!”
苏麦忍住笑,又侧身打了一小瓢水递过去。苏延喝完,往后退了半步,往田埂那边指过去:“姐,再打一瓢嘛,这瓢给爷爷。”
苏麦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就看见苏老汉正倚靠在田埂旁,将稻子卸下来,掀起衣摆,往脸上擦汗。
苏麦便瞅了他一眼:“你又表现?”
苏延抹抹嘴边的水渍,点点头:“爷爷对我冷淡,我是小辈,我就上赶着点嘛。”
苏麦欲言又止,有点心疼,有点不忿。
她很想告诉弟弟,你再怎么讨好也是没用的,因为爷爷冷淡你,不是因为你不好,也不是因为你不上赶着。
而是爷爷想要一个健康的孙子。
所以在苏延没有不夭折的风险之前,爷爷大概会对他一首冷淡,尤其是在弟弟前些天又生了一场病以后。
但她素来宠爱这个弟弟,这些话并不忍心说出口。
她只是按照苏延的请求,从麦垛下扒拉出一个水桶来,揭盖舀了满满一瓢水。牵着苏延赶过去田埂那边送水:“爷,喝点水。”
苏老汉诧异挑眉,苏麦这个孙女,虽然勤劳肯干,家里家外一把好手,但向来沉默寡言,更不爱往大人身边靠,因为他对苏延冷淡,尤其最不爱往他身边靠,怎么忽然贴心起来了。
苏麦似乎也不习惯这样的温情,解释了一句:“是小崽儿,他让送的水。”
毕竟家里其他人,从来没有谁特意给对方送过水递到眼前,毕竟水就在田里,渴了过去喝就是。送水到眼前的功夫,说不定活都要多做一点,再不行,自己松快一点也是好的。
只有小崽儿,虽然身体弱,却是家里再贴心不过的人。
苏老汉便又打量了一眼苏延,眼里多了点欣慰,他没说话,伸手接过水,仰头喝完,将瓢给苏麦,然后难得的拍了苏延的头。
“好了,回去歇会儿。”
他说着,撑着田埂站稳,抖擞了一下精神,抱起一把稻子,将脚伸开与肩同宽,抱起稻穗往掼桶使劲拍打起来,佝偻着腰和黑瘦的手臂这时候爆发出无与伦比的力量。
稻粒飞溅,在阳光下与掼桶碰撞,落下,弹射,是一年的辛劳,也是丰收的喜悦。
苏延下意识想去捧那飞溅的稻粒,却被正帮着整理稻穗的苏麦眼疾手快的抱着让开:“做什么呢?爷爷再掼稻,你这身板往下钻危险着呢,以后可不许这样了。”
“这种事姐等会来做就行,你想掼稻,至少也得过几年,养壮了身体,长了个子,有力气才行。”
苏延看着自己细细的胳膊和腿,清晰的可见小小的骨节。
他沉默了。
大约是这几年见识了种地的不易,对每一粒粮食的珍惜都是刻在骨子里的,只是他这身子,真能长得壮吗?
长得壮了,能承受繁复的田间辛劳吗?
被苏麦牵着往回走的路上,听着苏麦的警告和念叨,苏延忽然问:“姐,我长大后,要是长不壮呢。”
他没忘记,自己的新身体,可是个早产儿,不然也不会这样瘦瘦小小,不受亲爷爷待见。
更不会被家里人耳提命面后,又顶着一个相对成熟的灵魂,还能在麦田里随时随地大小睡。
实在是身体弱,身体精力不济就会选择睡眠。而他这个年纪,身体睡觉的本能反应还不乖巧,抢收的时候放在家里没人盯着,大人也是放不下心的。因此只能带来田里,家里人看着些才安心。
闻言,苏麦沉默了一下,随即扬起脸笑骂:“呸呸呸,说什么胡话呢,小孩子都是小时候身体弱,长大后就渐渐壮了,小崽儿只要多多吃饭,以后也会长壮的。”
苏延对此不太乐观,虽然家里对他养的精心,但条件毕竟在那里摆着,他现在实岁五岁了,个头和同年小孩相比还是差了一截,一眼看过去也病殃殃的,前些天风寒刚好,却又瘦了些。
也是家里男丁不多,他爹又坚挺着苏老汉的压力,只有他一个儿子,才能坚持到现在。
只是虽并不抱怨,却也觉得他很可能养不住。因此苏老汉对他向来冷淡,就怕到时候夭折了伤心。
对此持乐观态度的大约只有亲爹亲娘和这个亲姐姐了。
但是这几个亲人并不知道,苏老汉他们的预判的并不错,这小小的身板,确实随时处在夭折的风险里。
这五年,随便一个小小的风寒也能将他折磨的够呛,他自己也总有预感要夭折,但大约是命不该绝,浑浑噩噩地,竟然也让他活到了现在。
只是看着远方起伏连绵的稻田和山川,苏延忧虑的叹了口气。
活到了五岁,那以后又怎么活呢?
前方的路,不太乐观啊。